唯一一次陪母亲进城

优悠竹

母亲住在宁静的乡村，勤劳善良睿智，平时忙于家务带孙辈，很少有进城的机会。那次，哥哥部队战友回来了，他住在城里，母亲想去看看，想让那位战友带点东西给哥哥，于是决定要我陪她一起进城。

那是1978寒冬腊月，我读高中正放寒假，母亲带着我去宜城。她肩上挑着一副担子，一头是一床自家种的棉花做的棉被，一头是花生芝麻糖之类的土特产，我们步行十五六里路去漳湖闸船码头乘下午2点多的船。

到了宜城已经是5点多，天快黑了。我们在哥哥战友家住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吃过早点，就与他们告辞，去街上转悠转悠。

（漳湖闸过去轮船码头所在地）

隆冬腊月，北风凛冽，狭窄潮湿的街道，路面因为积雪未融化结了一层冰，踩在上面嘎吱嘎吱作响，得十二分的小心行走。两旁破旧的房子仿佛诉说着岁月的沧桑，几辆自行车静静地停在路边，行人匆匆走过。

母亲手中握着一根扁担作为支撑，却因路面湿滑不慎摔倒，一骨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我连忙上前搀扶，母亲却强忍疼痛，轻声安慰道：“没事的。你多注意点。”母亲起来握紧手中的扁担，走一步扁担在地面点击一下，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生怕再次滑倒。我紧紧跟在她身边，心中满是对她心疼。

我们很艰难地走出了这个小巷子，到了人民路，大街上人多车多，地面没有了积雪，走得快多了。我们穿过人民路又进入一条小街道，去靠近码头边的“大众旅社”登记住宿，因为回家的船只有早晨六点半的一班，我们是来不及的，只能等第二天。寄存好随身的物品，休息了会，母亲说：“带你去街上转转。”

母亲有着敏锐的经济头脑，她说：“我们进城一趟，不能空手回去，要将路费赚回来。我们家门口有很多民夫在挑坝，带点小东西回去应该能卖得掉。”

母亲带着我在人头攒动的市场上穿梭，挑选着物美价廉的小商品。在摊位前讨价还价，最终以合理的价格买到了几打白色针织手套。又去面包店，刚出炉的大面包，橙黄鲜亮，香味浓郁。她仔细检查每个面包的质量，确保新鲜可口，购买了数十个。母亲笑着说：“我们把这些东西卖了，不仅路费赚回来了，还能挣点零用钱。”母亲的果敢和睿智让我由衷地敬佩。

（热闹的小街，近照）

我们下午回到旅社，旅社对面是墨子巷，巷子尽头就是人民路的皖江电影院。那晚，热闹的小巷子里，店铺林立，红色的横幅格外显眼。路上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车辆，人们忙碌地走动或交谈。我拉着母亲，穿过拥挤的人群，走进了皖江电影院，我买了票，陪母亲看了彩色电影《洪湖赤卫队》。

第一次在电影院看彩色电影，我和母亲都很期待，母亲挨在我身边坐着，脸上洋溢着愉悦的微笑。宽敞的影院内灯光昏暗，黑压压的观众们都安静地等待着。电影开始了，我成了母亲的讲解员，一边观看，一边向她介绍影片中的人物和剧情，耐心地为她讲解每一个情节，母亲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赞叹。

当看到韩英在狱中向她母亲告别时候的唱段：“娘啊儿死后，你要把儿埋在洪湖旁，将儿的坟墓向东方，让儿常听那洪湖浪，常见家乡红太阳”，我们母女俩泪湿眼眶，母亲不断地用手揉着眼睛。

第二天一早我们乘船回家。当时，我们家附近的同马大堤正在修筑加高，许多民工正忙着挑土筑坝。下船回家的路上，我们恰好经过修筑得大堤一带，寒风刺骨，我帮母亲拿着扁担，裹紧衣裳跟在母亲后面。

母亲头戴紫色三角巾，手中提着挎包，在挑土的民工间穿行，她并不吆喝，只是轻声地问每个迎面而来的民工：“要不要手套？吃面包吗？”一路走一路推销着包里的物品，踩在刚刚挑来的泥土上，深一脚浅一脚的，鞋子粘上泥土已经面目全非。

（远处是家乡的同马大堤，近处是二哥家的后园）

但母亲始终很乐观，一直在寒风中坚持着，并关心我，不时地问累不累，鼓励我坚持下去。到家时，面包和手套已所剩无几。算一算账，不仅路费赚了回来，还多了一些零用钱，母亲的脸上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母亲将剩余的面包和手套分发给家人，大家脸上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母亲不仅为我们带来了温暖，还用实际行动教会了我如在生活中发现机遇，如何用智慧去解决经济上的问题。母的经济头脑就像一盏明灯，在人生的道路上为我照亮前行的方向，让我懂得在平凡的生活中寻找发展的机遇，以积极的态度去迎接生活的挑战。

（家乡的小路）

唯一的一次陪母亲进城，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母亲教会了我很多很多。多想时光不老，我能常绕母亲身旁，多听听她的教诲；多希望时光不老，母亲能永远快乐健康，能多陪她进城，能看她在阳光下享受美食的模样；能陪母亲坐在院子里，听她讲述那些过去的故事，那些故事里有她年轻时的梦想。

可是，家乡的麦苗每年都青青，油菜花每年都金黄，家乡的小路上，再也见不到母亲手搭凉棚眺望远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