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糖葫芦”的悲喜剧

沧海人家

　　出家门，向南走，大约一站地的路程，就进入一座公园。很长时间里，我经常走过这段路，到公园里去散步、游玩。自从进入这个公园后，我觉得这里简直是上苍给予人们的一份恩赐。不是吗，在高楼林立的城市里，公园里不缺少阳光，也不缺失晚霞，就连风和雨也是那么自然而然地吹打在人们身上。不得不说，久居闹市，身边有一座小公园是十分幸福的一件事情。

公园地处城市中心地带，四周高楼林立，车水马龙。整体上看，公园东西长，南北窄，虽然算不上一个“大”字，设计倒也精致，松柏、银杏、垂柳、五角枫等树木点缀其间，无论春夏秋冬，总伴随一种盎然的生机。人行步道两边种有成片的迎春花、波斯菊、日光菊、鼠尾草、黑心菊等花草，从春到秋，花开不断，白一片，黄一片，红一片，走上几步就换上一种颜色，人们置身其中，仿佛感觉到一股强大的生命力从地下深处爆发而出，人也顺势变得精神抖擞起来。

临湖有一条小路，蜿蜒曲折，伸向远方，虽有曲径通幽之趣，但清晨和傍晚一个人走进去，还是需要一点儿胆量的。

然而，这座公园的来历却有些不太寻常。早些年间，这一片属于城中村地带，后来开发商陆续在周边建起了几个高档楼盘，生活在这里的人们逐渐融入到了城市。唯有中间的这片土地荒置多年，原因是这里曾经为附近村上的坟地，没有开发商愿意在它上面盖房子，无意之中保留了一处老城的原生态 。

直到有一年，这块闲置多时的土地被市里辟为临街公园，实现了它的华丽转身。现在，已经看不出它原来的样子了，唯一留下印记的，是特意留存下来的那几棵大槐树，这些大树与路边的树木有着明显的不同，树身粗大如栋，枝干曲折如虬，每一片叶子都流露出历经风雨，自然生长的气势，给人苍劲、原始的感觉。

修复后的雕塑

　　在所有的这些东西中，给我印象深刻的是公园里的几组铜质雕塑。其中最为生动，也最让人喜欢的要数一组反映市井生活的民俗雕塑。雕塑没有名字，只有一老一少，他们面对面地站着，老者面带笑容，和蔼可亲，左手持一个插满冰糖葫芦的“草把子”，右手握着一串晶莹剔透的糖葫芦。他对面的孩子，两只羊角辫高高竖起，扬起一只手臂，望着老人手里“糖葫芦”的眼神充满期待。我猜想，或许是父母当天给了她几文钱，她兴冲冲地来到街上，用仅有的一点钱为自己买一串糖葫芦解解馋吧。

自从公园里竖起这组雕塑，每天都有很多的小朋友来雕像前打卡，一些想象力丰富的家长，在公园门口买上一串糖葫芦，带上自己的孩子来到这里玩耍，边给孩子讲解雕塑的故事，边让孩子美美地吃上一串糖葫芦。每当看到这样的场面，我的心里充满温暖，即使在寒冷的数九天里，也感觉不到冬天的萧索了。

冰糖葫芦也是我喜欢的小吃，因此每逢走到这组雕塑跟前，我都要放慢脚步多看上一眼。我清楚地记得最初“草把子”上一共有九串糖葫芦，加上老人手里的那一串，刚好十串，创作者也许借此表达十全十美之意吧。

残损的雕塑

　　没有想到的是，这组雕塑摆放不久，竟然接连遭到“毒手”。

一天，我悠闲地来到公园散步，当我接近雕塑的时候，突然有一种不祥的感觉，我走近了仔细观察，着实被吓了一跳，“草把子”上枝枝叉叉的糖葫芦不知什么时候少了几串，老人手里的那串“糖葫芦”也不翼而飞了。我赶紧上前数了数：一、二、三、四，不多不少，四串糖葫芦不见了。看着残了的雕塑，我心里充满莫有的气愤与惆怅。不仅仅是我，凡是路过雕塑的人都情不自禁地摇起了头，愤怒，鄙视，甚至影响到了大家的心情，真的是一种悲哀。从此，我再路过这里时，都要加快脚步，我没有勇气再多看一眼这喜气洋洋的场面了。

更有意思的是，当有孩子问起老人的糖葫芦哪里去了之时，大人们只能苦笑地说：“卖掉了，卖掉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草把子”上的糖葫芦并没有因为人们的谴责而被送回，反而继续接二连三地被人偷去，最后只剩下可怜的两三、串“糖葫芦”挂在上面，它们成了“草把子”上的鲁殿灵光。

望着眼前的一切，我有一种前所未有的闲愁。

再后来，公园张贴出追还“赃物”的告示，在强大的舆论影响下，有人开始悄悄地把偷走的糖葫芦送还公园，失而复得的糖葫芦重新被铁丝固定在“草把子”上，但此时“糖葫芦”已经没有了原来的鲜亮，整个雕塑像是被洗劫过一样难看。

我想，如果雕塑能够复活，它一定会为自己哭泣，也为眼前的这个孩子哭泣，其中的情味，每一个路过它的好心人都会体验到的。

忽然有一天，老人手里的“草把子”也不见了，换成了一根光秃秃的钢筋，唯一不变的是，老人还是那么慈祥，孩童的笑容依旧灿烂，张开的双手还在无限地期待，她还没有来得及知道，她望眼欲穿的糖葫芦早被人“抢走”了，她面前的这位老人此时已经一无所有，面对变味了的雕塑，我的惆怅达到了极点。

我曾试着环顾公园四周，希望能像福尔摩斯那样揪出盗走冰糖葫芦的“大盗。”

“草把子”也没了

　　我向东边看去，那里的人们衣着鲜艳，正随着优美的音乐翩翩起舞，这是一群内心快乐的人，他们怎么会做“不体面”的事情呢？

我向西边看去，一队人马高举着红旗，喊着响亮的口号，扭动着身子，沿着暗红色步道健步朝我走来，这是一群训练有素的人，他们怎么会做“不规矩”的事情呢？

我向南边看去，那里是一个儿童游乐场，奶奶、爷爷，父亲、母亲带上孩子在这里嬉戏，天天都是欢声笑语，这是一群满怀爱心的人，他们怎么会做“不道德”的事情呢？

我最后向北边看去，那里是人们运动的地方，一个笼式足球场，两排露天乒乓球台，人们在这里挥汗如雨，强健身体，这是一群内外兼修的人，他们怎么会做“不知耻”的事情呢？

那么，是谁偷走了“冰糖葫芦呢？”

我更愿意相信，是有人一时没能管住自己的贪心，在私利的趋使下向“糖葫芦”下手。比如，有人把“糖葫芦”拿回去向自己的女朋友炫耀，我不止一次看到有人为博女友的欢心，夏天把莲池里的荷花“斩首”。再比如，一位大妈使出洪荒之力，把“冰糖葫芦”从雕塑上拧下，回家为孙子奉上“重礼。”还比如，孩子们出于好奇，不小心把“冰糖葫芦”弄掉了，我甚至还想，总有一天这些人会良心发现的。

但现实让我失望了，不久前公园修复了伤痕累累的“草把子”，可送回原地不久，又有一串“糖葫芦”被人掰走了。

现在的雕塑可谓每天都在担惊受怕，不知道哪一天，仅有的几串“糖葫芦”再一次被骨肉分离，留下无法愈合的伤口。

我有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有些东西毁坏了，就不要修复了，城市的伤疤露在外边，时刻提醒着我们，美好的东西需要美好的心灵来守护。

有时候，我真想大喊一声，管住自己的手吧，不该出手的地方，永远莫伸手。

“受伤”的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