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 父 一写在父亲十周年这一天

红

十年生死两茫茫

不思量

自难忘

一抔黄土

隔断阴阳

无处诉衷肠

十年来，一直想给父亲写点什么。无奈才疏学浅，始终无法动笔。直到父亲十周年祭日来临，与父亲相处的岁月，像翻书般一幕幕呈现眼前。每一页都记录着父亲的智慧、承担、责任、爱和指引。重温往昔岁月, 一切都如宝藏般珍贵, 让我怀念至今。

父亲一生命运多舛。3岁被毒蛇咬断左手无名指；8岁看《岳飞传》立志报国而发奋读书。他名列前茅考到仙桃读沔中，继之又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当时的省级中学一一彭场中学就读高中。几年求学生涯非常不易，全靠他一双脚每月来回走几十公里回家背米。有一次回家背米，家里早就断炊，他饥肠辘辘地转身又步行回校，沿途饿得掐些菜花充饥。回到彭场中学后，他一边忍饥挨饿，一边在学校旁的藕坑里用手掏了几节藕，好不容易在田梗上挖个土灶煮点藕汤喝，可恨教导主任却要缴他的碗，他拼了命的夺了回来、、、现在很难想象我父亲几年异地求学生涯是怎样坚持下来的？他是我们方圆十里唯一读过高中的人。然而，命运却再一次给他暴击，他终因成份问题没能走进大学校门，来实现他宏伟的人生理想。后来他回乡当过农民，又因能说会写在城里当过干部，一生出过六本专著，人生辉煌过也低沉过，生命嘎然止于2014年腊月初六那一晚(阳历2015年1月25号)。

父亲起病前一天还推着妈到鼓楼宾馆拐角一个小理发店理过发，大冷的天，他推得汗流浃背。据妈说，父亲当时还脱了祆子打单衣推了来回。2015年1月24号零点刚过，妈来电说父亲很难受，要我赶紧到大洪小区，我和老公赶到时，哥、弟、小妹已在床前，父亲疼痛难忍，却己不能自主起身，120随后赶来，一路呼啸着开到市第一人民医院住院部6楼的神经内科。大约半小时功夫，医生便宣告父亲活不到天亮，这个坏消息如晴天霹雳，我己无法仰制自己的情绪，跑到楼梯间嚎啕大哭，让人最难过的是父亲疼痛难忍却头脑很清醒，不停地喊"痛者不通，通者不痛。"幸好我们几姊妹中还有小妹比较冷静，她一直贴身陪着父亲，不停地摩他的手和背，"小军，谢谢你呀！"这应该是父亲在世时说的最后一句话。

25号凌晨四点多，看父亲受罪我剐心剐肝般难受、、、抱着一线希望与哥哥协商，请人民医院出车将父亲送到了协和医院。一到协和，教授们将检查单开到了元月三十日，我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二十五号八点多钟，我将病房门口黑板上写有父亲病况的信息拍给远在加拿大的大妹看，大妹迅即打电话过来:"姐姐，我们的父亲已经医不好了，为了让他有尊严的离开，不要做手术，快去给他买装老的衣服。""医生都还没有下定论？"我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还要听哪个医生说，我就是医生"大妹吼道。果然，医生上班第一时间就喊哦们几姊妹谈话，意见和大妹惊人的一致。

无奈，我和小妹上街绐父亲买了他人生中最后一次里外的三套衣服、一双步鞋和一双袜子，随后叮嘱护士给他洗澡后再穿上。

傍晚吋分，我和弟坐上他提前安排好的救护车陪父亲回家，随行的还有一个医生和一个护士。一路上，戴着氧气罩的父亲发狂似地坐起、躺下，哈着大气好痛苦，我感觉自己凡力好弱小，只能拼命念阿弥陀佛保佑我的父亲。也许真的是佛光普照，他老人家进入仙桃地界后慢慢恢复了平静，我赶紧连线源、霞、童、小宝，孙子辈只有畅在武汉看过爹爹，他们几个孙娃儿一直是父亲的心头肉，娃儿们一个个都哭着跟爹爹说了好多话，霞甚至哭道:"舒爹呀，我恨不得替你疼！"

回到老家，湾子里已人声鼎沸，族人、亲人们都等在门口。父亲一生热心快肠，人又大气不计较，父亲文革落难时，也有人曾落井下石，但父亲格局大，后来能帮的忙他全都帮过，他的好和恩大家都记着，明星婶娘曾说:"他郎真好，每次回老家都接地门口来，总是依娃们婶娘婶娘地喊。"一湾子的人无沦是族人还是异姓，父亲老也搁(交的意思)小也搁。他们将父亲抬进他起的房子里，医生刚抽完氧气，父亲一口余气一吐便合眼走了，我从没有想到父亲的最后离去竟是这样的痛苦。

父亲去世时，母亲还在小妹家，父亲正是因为自己重病在身，还得照顾刚摔断大腿的母亲从而错过了自己治病的最佳时期，一个多月在医院里伺候我妈，连租个小床都不肯，每天他拖着病体将被褥铺在地上唾，生怕耽误了子女的前程。母亲的病还没好，父亲便撒手而去。父亲去世的第二天，我们经过再三商量，还是将母亲从小妹家接了回来，一辈子说父亲是她一匹墙的妈回家嚎啕大哭，坐在父亲身边，半步都不肯离开。远在加国的大妹后来说，别人问她这生有没有后悔的事，她说:我只有一件事后悔，就是父母去世自已没在身边。幺弟永强接小宝回家，小宝和奶奶煨在床上，帮奶奶倒尿盆，扶奶奶上上下下出出进进，没有多的言语，只有默默的陪1伴，这给奶奶极大的精神安慰，我们全家最感欣慰的是，小宝承继了舒爹太多的优秀基因。

泰叔是父亲最好的同学，他们因爱好文学结缘，后来秦叔因高考上华师改学物理，特赠一本《中国文学史》给父亲，扉页上写着:敬𣚭胸中未了志，赠予肝胆一昆仑。秦叔说:"你爸的文学造诣配得上昆仑二字，他18岁初露锋芒，曾将文稿寄给知名作家赵树理看，赵作家非常欣赏他，多次写信勉劢他，只可惜时运不济，文革耽误了他人生最好的十年；他又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有一次亲见他在工人文化宫见一二岁多的小女孩落水，他不顾初春严寒和脏脏的混水，纵身跳进池中将小女孩救起；他还是一个非常正直的人。当叔说起他一生正直时，我突然想起83年严打，我和父亲住在临街的财政局三楼，从窗口看街上游行的人很可怜，我随口说了一句:"这些人也蛮照叶，犯罪还不是因为生活所迫！""宁可饿死不做贼。"父亲厉声喝斥我，并将拳头重重地啪在桌上，至今我还记得他当时严厉样子；再就是他人生有梦想有追求。"是呀，父亲终身笔耕不辍，直至生命最后一刻，还在为入中国作家协会而写作。仙桃日报记者许立菊曾采访他，为他专门撰写一篇《笔耕不辍七旬翁》；他在专业领域写的文章曾获部级一等奖；他在职业生涯里多次被省厅和地区要调他，考虑到我们兄弟姊妹众多，特别是我当时待业未转正，父亲怕撇下我到省城无就业机会，我成了父亲前进路上一根"拌根子草。"

1966年我出生，父亲最大的人生痛点也在这一年发生，他被定性为"小邓拓"回乡改造。曾记得，有一年父亲和我骑自行车走318国道回老家，刚进入胡场建堤转弯处，他告诉我:"文革我被斗，坐一辆敞蓬车回家，走到这个转弯处时，真想纵身一跳一走了之，一想到家里上有老、下有小，我走了老地小地该怎么活呀？"我听了，很体会父亲彼时的心情，26岁的他正意气风发，刚被评为全县财贸系统的先进个人受表彰，不几日功夫，却定性为人民的公敌，这人生落差像在坐升降机，任谁也受不了这份磨难。

回老家改造，是父亲人生跌到谷底的十年。那时我小，还不懂人生的辛酸苦辣，姥妈拉着我说:"你父是受整回来的，你到外边不要瞎说。"我懵懵懂懂却自小就懂得心疼父母，读小学四年级时，每天晚上会用凳子搭台给父母做一碗粉丝汤放锅里用水温着等他们回来宵夜。

少时的我，亲身感受到父亲强大的领导力和人格魅力。镇上的干部下乡，大多喜欢和博文广识的父亲聊事。干部群众还推选他当了队长，父亲没有辜负大家对他的信任，大刀阔斧抓生产，为大家谋福利。记得我们三队前湾必强他们屋旁边曾是一块空地，父亲当队长后，带领队里的男劳力硬是趁冬闲吋间挖了一个潭，潭中一条路通学校方便大家出行，潭里放藕也养鱼。夏天里，一池潭水清亮透底，荷叶、莲花、魚儿构成一幅醉人的村居图，靠学校那边又用土像山峰一样磊起几个鱼池，每年腊月，我们便期盼着干坑，潭边早早便围满了人，大家都望着抽水机抽干水后的鱼儿跳跃，三五条鱼一堆堆地放好，每家都开心地将分好的鱼拿回家，不一会儿，家家户户的炊烟便袅袅升起，那个长茭白、菱角、莲花、藕和鱼的潭，至今都是我心中的绿沙州，那份美好清晰如昨。

父亲平反后，先在食品上班，我们的生活慢慢得以改善，家里常吃心肺汤，老师也会拜托我帮他找父亲买些骨头啥的。他后来到县里上班，我们家慢慢从吃县定销粮，再到商品粮，兄弟姐妹五个都还算听话。父亲退休以后，他一边照看妈，一边继续写他的书，本以为岁月静好，父亲会是我们四个老人中最长寿的人。谁曾想，父亲小我公公12岁，却提前我公公十年走了，虽然人的寿辰各有天命，但我知道，父亲是极不甘心地离开了我们，他一直都怕死，有一点病痛就会上医院，他的清醒的痛苦的逝去使我至今都不得安宁。可以告慰父亲的是，母亲在他走后还活了5年才走，寿辰也活到了虚岁79；他爱的孙辈有4个已组成家庭，他们全都幸福且每家都添了一个淘力佬，下一个期待的就是我们小宝了。

在父亲的追悼会上，哥曾哽咽道:"我的父亲现在只成了墙上的一张照片！"儿愿你在天上只做个闲人，邀几好友，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过上你喜欢的人生。我们会带着冥纸，前来绐您敬孝讲心，和您说会儿话，我们永远忘不了你，会时常来探望你！

方柱叔为父亲十周年所写。

罗阿姨写的一段话。

秦叔回忆与父亲的友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