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说"灯"

熊杰

《春节说灯》

小时候在家乡田墩镇，春节是一段被浓郁的民俗风情包裹的时光。从正月初一启幕，一直到正月十五元宵佳节落幕，滚灯活动就像一条贯穿整个新春佳节的文化彩带，串联起每一个欢乐与期待的时刻。

当夜幕如同一块柔软而深邃的黑色绸缎，轻轻柔柔地覆盖了整个村庄的时候，一种神秘而又兴奋的氛围开始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村里的年轻小伙子们，像是被某种古老的力量唤醒，他们的身体里似乎流淌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热情。在昏暗中，他们小心翼翼地点亮红蜡烛，那一瞬间，烛光摇曳着亮起，像是一颗颗刚刚睡醒的星星，散发着温暖而朦胧的光芒。每一个小火星在烛芯上跳跃的时候，都像是新春精灵在轻轻地眨眼，那星星点点的烛光汇聚起来，宛如一条从时光深处游弋而来的火龙，带着希望与吉祥。与此同时，锣鼓声猛然炸响，“咚咚锵，咚咚锵”，那声音像是大地的心跳，又似古老祖先在岁月长河中发出的雄浑呐喊，这声音冲破了夜的寂静，在村庄的每一个角落回荡，催促着小伙子们奔赴一场与传统民俗的热烈约会。

从祝家到杨家坂，再到里倉，滚灯的队伍如同一条蜿蜒的欢乐之流，通宵达旦，不间断地流淌着。沿途的人们被这热闹的场景吸引，纷纷走出家门，男女老少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笑容。老人们站在门口，眼神中满是怀念与欣慰，那目光仿佛穿越了岁月，看到了往昔春节的热闹景象；孩子们则像一群欢快的小鸟，蹦蹦跳跳地跟在队伍旁边，他们的眼睛里闪烁着好奇与兴奋，不时地伸手想要触摸那闪烁的灯光，嘴里不停地问着大人关于滚灯的种种问题。

且说这灯，大抵有三种，其中桥灯的表演氛围更是独特而令人难忘。参与滚桥灯的都是身强体壮的男青年，他们站在那里，就像一座座充满力量的小山丘。在他们身上，能感受到一种传承的力量，那是对新春传统的敬重与守护。桥灯由二十多节精心制作的部分联结而成，当它出现在视野中的时候，真的仿佛一条从古老传说中苏醒的巨龙。每一节桥灯里的两支蜡烛被点亮后，那光芒交织在一起，就像一条用光芒编织成的巨龙，在夜空中蜿蜒舞动。桥灯的竹篾骨架像是龙的脊梁，撑起了一种坚韧不拔的气质，而纸张就像是龙的鳞片，在烛光的映照下，似乎在轻轻扇动着。当整座桥灯被点亮，那种美轮美奂的景象让所有人都为之倾倒。它像是一座从天而降的光的桥梁，横跨在村庄的土地上，连接着过去与现在，梦想与现实。

桥灯只在村子里穿梭，从不踏入住户家中，仿佛村庄的公共空间就是它专属的舞台。它来到村庄那宽广的晒谷场，这里瞬间变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村民们围聚在四周，目光紧紧跟随着桥灯的每一个动作。那晒谷场的每一寸土地似乎都在为桥灯的表演而欢呼雀跃，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热烈而又虔诚的气息。桥灯头那精美的龙头形状大彩灯，像是从古老神话中飞出来的神兽，威严而又神秘。红绸制作的身躯在烛光下闪耀着，如同燃烧的火焰。内部的蜡烛光芒透过红绸，散发出一种柔和而迷人的光线，像是神兽吐出的祥瑞之光。两个扛着龙头的年轻人，脚步坚定而有力，他们每走一步，都像是把新春的希望和祝福更深地植入这片土地。

桥灯头前面的圆滾球，在表演中散发着独特的魅力。那圆球用红纱调布制成，宛如一颗炽热而充满活力的红心。内部的蜡烛摇曳着，烛光闪烁不定，就像红心里跳动的火焰精灵。举着圆球的壮青年，像是与这个圆球融为了一体。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灵动的气息，时而高高举起圆球，像是把新春的梦想举向天空；时而低低摇荡，仿佛在与大地分享新春的喜悦。他的手臂舞动着，如同风中的柳枝，轻盈而又富有节奏感。而扛桥灯头的两人，默契得如同一个整体，紧紧跟随着圆球的节奏上下追逐。他们的身体在灯光下投射出矫健的身影，随着锣鼓乐声的节奏变化而变化。那龙头像是被赋予了灵魂，在他们的配合下，龙身和龙尾也灵动地摆动起来。整个桥灯像是在进行一场奇幻的变身表演，一会儿排成整齐的一字形，如同纪律严明的士兵在接受神圣的检阅；一会儿弯成锅形，像是一个巨大的幸福容器，要把新春的所有祝福都收纳其中；一会儿叠塔盘旋，犹如巨蟒盘山，充满了神秘而强大的力量；一会儿又组合成册子形，仿佛是一本打开的历史书，记录着村庄的岁月变迁和新年的美好梦想。那灯光在夜空中闪烁着，如同天上的银河倾泻而下，将整个村庄都笼罩在一片如梦如幻的光辉之中。

在这个过程中，每一个人都被这氛围所感染。周围观看的村民们有的屏息凝视，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精彩的瞬间；有的则随着锣鼓的节奏轻轻晃动身体，嘴里不由自主地哼唱着古老的曲调，仿佛在与桥灯进行一场无声的对话。如果滚桥灯的人在表演过程中因为极小的失误而摔倒，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但没有人在意，因为大家都理解这是滚灯活动中难以避免的小插曲。小伙子们迅速而镇定地卸下灯重新安装，他们的动作熟练而果断，在这个过程中，没有丝毫的慌乱。这小小的插曲反而像是一种别样的调味剂，让整个氛围更加紧张而有趣。当然，这种情况是非常罕见的，因为这是他们在无数次刻苦练习中积累下来的精湛技艺的体现。

再说说滾船灯吧，船灯就像一个从童话世界里驶来的精灵船。它由绸布和彩纸精心制作而成，每一处细节都充满了艺术的韵味。少女们化着精致的妆容，仿佛是从画中走出的仙子。她们穿上色彩鲜艳如同花朵般的衣服，怀着一种羞涩而又期待的心情钻进船仓。当她们用红绸带子轻轻绑住船仓两侧，然后把船仓稳稳地挂在肩上时，那一瞬间，她们就像是与船灯融为了一体。她们的双手温柔地抚握着船仓，像是在呵护着一个珍贵的宝贝。旁边的两个小伙子手持撑船篙，那红色的竹竿在灯光下显得格外醒目。当船灯进入村民的屋子时，整个屋子仿佛瞬间被点亮，充满了一种温馨而又神秘的色彩。村民们燃放鞭炮，那震耳欲聋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炸响，像是在为新年的好运和祝福欢呼。船灯出了门户，来到庭院中的时候，乐队吹奏起悠扬的民歌。那美妙的旋律如同春风轻轻拂过脸庞，让人感觉格外惬意。扛船灯的靓妹和划船的小伙子们开始表演，他们时而奋力撑篙，船灯就像一只灵动的小鸟快速地向前冲去；时而停顿下来，船灯便如同在水中休憩的鱼儿，轻轻地摇摆着。船灯上的蜡烛光忽闪忽闪的，像是夜空中闪烁的繁星掉落到了人间。在船停撑的时候，撑船和扛船的人开始唱歌，他们的歌声如同涓涓细流，在夜空中流淌。对唱时，那声音像是两只鸟儿在天空中欢快地嬉戏；合唱时，又像是一群天使在歌唱新春的美好。

还有滾滾九节灯（也有七节的），它有着龙头、龙身和龙尾，就像一个小小的龙宝宝，充满了生机与活力。它的每一个部分都是用纸蔑精心扎制而成，透着一种质朴而又原始的美。每节灯上的蜡烛像是龙宝宝的眼睛，闪烁着灵动的光芒。这种灯多为青少年玩耍，当他们带着九节灯走进村民的家门时，村民们像欢迎小天使一样燃放鞭炮。出了门户后的表演虽然较为简单，但那锣鼓声却像新春的心跳一样充满活力，每一个音符都饱含着村民们对新年和传统的热爱，同样受到村民们热烈的欢迎。

这三种灯，如同三颗璀璨的星星，镶嵌在我童年的记忆天空。尤其是桥灯，它那壮观的场面就像一幅永不褪色的画卷，深深地印刻在我的心中。如今，岁月如流水匆匆而过，这项充满魅力的活动在农村已经很少见了。那些零零后的小青年，有的仅仅只是听闻过关于滚灯活动的传说。那曾经热闹非凡的场景，只能在记忆的深处去寻找。但每当春节的脚步临近，我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些美好的画面，那滚灯活动仿佛是新春岁月长河中的一颗永不熄灭的明珠，永远闪耀着独特而迷人的光芒，散发着浓浓的乡愁和无尽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