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阿尔山

玉指禅

　　十一假期，打算宅在家里，三弟相约，去阿尔山拍秋色，心有所动。简单收拾一下行囊，与三弟一路驾车去阿尔山。

　　柴河的月亮小镇，是去阿尔山的必经之地，被称为“摄影者的天堂”，景色极佳。今年的秋色没有想象的那么艳丽，似乎没有熟透，秋味也不浓。

　　这样的秋色，对摄影人来说有些遗憾，依我看来，这样的秋色虽不艳丽但够狂野，虽不明亮但够醇厚。你看，柞木肥硕的叶子，忍冬树鲜亮的果实，马尾松沉稳的酡红，白桦树婀娜的身姿，这一切无不勾起我对秋天的兴致。

月亮小镇

不知哪年哪月，小镇有了这个美丽的名字。

月亮慢慢爬上山坡，月光如银洒落小镇上，小镇一片柔辉。月光下炊烟散尽，霓虹点亮。公路上施工卡车卷起尘土，在小镇上空弥散开来，懒懒的不愿散去。这些年开发旅游，砂石路像条章鱼，触角延伸到小镇每一个角落。钢筋水泥替代了石墙红瓦，膨胀的物欲扰乱了小镇平静、闲适的生活。

　　正赶上十五，月上柳梢，小镇的一切收拢在月光的世界。月光像一只悄无声息的野猫，走进河湾、跃上屋顶、爬到树梢，跳入农家院里，来去自如，如此妙曼。月光纷扬，如银似水，小镇似乎化作了温润如玉的月亮。

一切都被月光融化了。

　　捧着月光，不知放在哪里，还是收藏于心，于是皎洁的月光变成了心上之月。小镇南面有条河，叫做柴河，月亮小镇以柴河为名。柴河名字极为普通，没有诗意，但有了月亮小镇，也就有了诗意。

　　月光下的柴河波光粼粼，银链一般绕过小镇人家。河湾有一岩壁，黑褐色，这是小镇有名的风景之一“画壁”。

画壁是万年前遗留，似古老的岩画讲述着远古大荒。画壁下是滩涂，大大小小的鹅卵石，似玉带环佩，河水流过，声如钟磬，在月色之下，有几分空灵。不难想象，远古时代这条小河也曾咆哮肆虐，不知哪一天疲倦了，形成了满是碎石的河滩和如此美妙的“画壁”。

　　河湾叫做月亮湾。山里人也有浪漫情结，月亮小镇、月亮湾，都与月亮有关。当河水蹦蹦跳跳从河床上跳过，登高一望，那河湾不就是天上弯弯的月亮吗？

月亮天池

月亮天池，距小镇45公里。在月亮小镇逗留，我们去了那里。

沿栈道拾阶而上，四周皆是红松，枝叶苍翠，偶尔夹杂白桦、楸树，婀娜多姿。山雀啁啾，跳跃其间。空山不见人，栈道尽头传来游人笑声与鸟和鸣。

　　从前这里有大片原始森林，獐狍、麋鹿成群，偶有黑熊出没。十八世纪沙俄侵略东北，修铁路、开矿山，原始森林被疯狂砍伐。在山路上，遇到一位看山人，他说这片林子已经砍伐了四茬，现在看到的树木，是二十年前了当地人工栽种的。红松砍了根还在，一片新绿俏枝头。

　　月亮天池在高山之颠。火山以巨大的能量，改变了远古地貌。人工栈道通向天池，想一览全貌，还得沿小路攀上山顶。天池湛蓝，犹如满月，空明似镜，折射出斑斓秋色。树木叶落，鸟儿惊起，野鸭在池中游弋。在这里我感受到极美境界，天地一色，万籁无声。

久居城市，满耳喧嚣，满目浮躁，人们为生存而奔波。自私和虚伪，功利和名头，时时在挑战着人类的道德底线。思想麻木，身心俱疲，怎样才能洗尽铅华、寻一方净土？答案自明。

　　天池极圆，像似用巨大的圆规划出一般。我惊叹大自然鬼斧神工，想象着万年以前山崩地裂，慨叹人生的短暂和渺小。下山后，我们到了石海景区，这里离月亮天池约有六七里。清一色的火山石，小的十几吨大的上百吨。火山口这么远，石头是从哪里来的呢？我心里满是疑惑。朋友说，只有火山喷发的力量，才能把如此巨大的岩石搬到这里。抚摸着冰冷的巨石，心里竟升腾起一种伟岸之感。

田园牧歌

外出拍摄，最怕阴雨绵绵，这样的天气被我们赶上了。幸运的是，预报有大雨，昨夜雷声大雨点小，只湿了地皮。早晨，调皮的太阳从云缝里挤出半个身子，点亮了暗淡的秋色，也唤醒了我们沉闷的心情。可惜，那一缕阳光持续的不久，很快彤云密布。好在我们踩上了太阳的脚步，竟也拍出了一些阳光下的照片。

　　月亮小镇我来过多次。一路上一个词一直在我脑中跳动，那就是田园牧歌。这里有山有水，有牛有羊，有成片的大豆玉米高粱地。秋色正浓，在浓浓的秋色里，牛羊悠闲的在坡地或林间吃草，庄稼熟了，挂着黄橙橙的果实，只等着收割。山也悠闲水也悠闲，牛也悠闲人也悠闲。吟诗一首。

人在画中游，人在梦里头。

河水静如练，天凉好个秋。

　　田园牧歌，谁不动心呢？秋天的白桦叶已飘落，秋水凝绿，草木凋零，那种散淡、恬静，令人心无旁骛。人无论怎样折腾都喜欢片刻的宁静，面对田园，采菊东篱，那是心灵的归属。脱离凡尘，远离喧嚣，无忧无虑，忘乎所以，可以自作主张，不看任何人脸色。

　　东坡诗：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秋江水寒，最先感觉的也是鸭子。河水清清，寒风列列，秋冬交替，鸭子感知的不是季节，而是温度。

　　万木霜天是秋的本色，虽然凋零，但不沮丧；虽然萧条，但不凄凉；虽然死去，但不哀伤。这就是秋天。秋天是诚实的，从不按照你的喜好而改变步伐，从不听到你的微词而变幻容颜。无论怎样，秋天如期而至。

乌苏浪子湖的白桦

凡是喜欢摄影的人没有不喜欢白桦的。秋天的阿尔山，脱去夏日的素绿，换上一身秋的华丽。天高云淡，层林尽染，是阿尔山的主旋律。主旋律中偶尔飘来一丝一缕一片白色，在你眼前跳来跳去的，那个音符就是白桦林。对我们这些“好色之徒”，见到任何鲜艳色彩，兴奋异常。

　　正是十月，寒霜一过，满目红红白白，黄黄绿绿。枫叶亮红，银杨艳黄，红松翠绿。然而，白净净的身子，黄淡淡的发髻，自然是白桦了。当地人讲，今年的霜降来得早，没等树木熟透，色彩就凝固在枝头了，看着一点不通透。这并不影响我们“猎艳”，亭亭玉立白桦林成了首选。

　　乌苏浪子湖有一片白桦林，处在两山之间的凹陷地，也许是这个缘故，没有在秋风秋雨中零落。白桦特别娇艳，在我看来，这片白桦林足以代表今年的秋色。

　　迫不及待把色彩装入镜头，是摄影人的风格，更何况有那么多的白桦树呢？叶子嫩黄，枝干挺拔，枝干上黑赫赫的结疤，像一双双清澈的眼眸凝视着大千。我猜想，那是传说中乌苏浪子的眼睛，要用几生几世的坚守，护佑着阿尔山一方湖水的宁静。也像《巴黎圣母院》主人公的卡西莫多，虽然丑陋，但是善良。

　　我多次来阿尔山，而走进乌苏浪子湖却是头一遭。上网攻略，才知道乌苏浪子湖美丽的传说，曲折动人，令人感慨。追逐乌苏浪子的传说，内心多了几分庄重。

乌苏浪子湖在阿尔山北面，只有一个停车点，来往车辆拥挤。害怕游客把车停在狭窄路上拍摄，最佳拍摄点都有警察巡逻，好不容易找到车位，徒步寻找到最佳的拍摄角度。

　　湖光山色很美，最值得称道的是白桦树。乌苏浪子湖的白桦，与我沿途所见的白桦不同。

一是浓密。从山峦一直延伸到湖里，层层叠叠，恰如金甲白袍的战士，铁骑刀枪，气象森严。二是整齐。无论长在山上还是湖边，都规规矩矩。面对白桦林，我更愿她是亭亭玉立的少女，款款身姿，纤纤玉臂，惊鸿一瞥，轻纱飞扬，在蓝天白云下坦露笑颜。

　　乌苏浪子湖岸边，稀稀落落白桦树已经枯死，但细看那树，有的已经发抽出新绿。这些白桦树烈火烧过，碳痕犹在，傲迎秋风，依然美丽。1987年大兴安岭经历了一场特大火灾，许多树木死去了，经历几十年的岁月，一些树木竟奇迹般的复活。

　　乌苏浪子湖的白桦，有几分凄美，亦如乌苏浪子的传说。有时我想，摄影人就像传说中不务正业的乌苏浪子，心中有个梦想，一直前行的梦想。为了梦想痴迷疯狂，为了远方那一点光。

阿尔山的雪

以往年的经验，十月的阿尔山已被秋天涂抹弄的一塌糊涂了。今年不同，秋色不浓不艳，疲疲沓沓没有精神。

　　早起，天气预报说，阿尔山零下七度，有雪。驾车从月亮小镇出发，未进入阿尔山，便飘起了雪花。先是稀稀疏疏几片、十几片，不一会儿便纷纷扬扬。那雪无拘无束，潇潇洒洒，白了草地，白了树冠，白了大地山川，好不痛快。

　　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阿尔山的雪不亚于燕山。在诗仙李白面前，我的想象力也似乎枯竭的，只是觉得阿尔山的雪铺天盖地，天地白茫茫一片。车沿着山路行走，雪花扑来遮挡住视线，索性放慢车速，尽情欣赏雪中风情万种的阿尔山。

　　阿尔山的雪好白。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山峦沟壑，把山峦沟壑皴的洁白如玉，落在树木草叶，把树木草叶染的晶莹剔透，大地一片苍茫，银装素裹，仿佛凝滞了时空。

　　阿尔山的雪好柔。也许是第一场雪，那些雪有些羞涩，躲到山阴树后，便缠绵着不肯离开，一会儿就把多彩的秋色挤走了。头上沾满雪花，走在满是松针的林间，鞋很快湿透了，雪花落在脸颊上，带来丝丝凉意，心仿佛被洗净一般。世间万物随心所动，雪可洗面，也可清心。

　　阿尔山的雪好美。行走在风雪中，空气如此清新，大口大口的呼吸，一任雪花银蛇狂舞。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这份清白，不正是我们孜孜以求的吗？阿尔山的雪，美的让人心悸，美的让人爱怜，美的让人呵护。那种美是自然美，奔放美，野逸美，妖娆美。河水淡淡流，山色有无中。这是一次美丽邂逅，意想之外的视觉盛宴，美哉，壮哉。

阿尔山，不虚此行。

雪润石塘

从月亮小镇赶到阿尔山已经夜色沉沉，在国家森林公园住下，早起雪依然下个不停。远山如银，石塘林的树木挂满了飞雪，黑魁魁的火山石，铺上了一层白色。石塘林生长的多是落叶松，明黄色的松针落下，如同黄牛背上的花纹，一块一块斑斑驳驳。松针很美，给阴郁的白色增添了几分俏丽。

　　石塘林是十几万年火山喷发的遗址。沉寂了几万年，石头上长出了苔藓、地衣，又过了千百年，石头上长出了树木。树木一点点生长、茁壮，才有今天的石塘林。对人来讲一百年足够长久，对宇宙来说几十万年只是一瞬。

　　徒步走进石塘林，雪化成水打湿了裤脚，浸透鞋袜，冷风吹过透彻心扉。我们全然不顾这些，踩在高低不平的石头上，用镜头记录下雪后美丽的石塘林。

　　石塘林的美，是那种雄浑大气的美，虽然那些黑黑的石头并不亮丽，但那种沧桑与沉静，练达与质朴，是一般景色所不能替代和比拟的。雪与苔藓融为一体，翠绿色的苔藓更显润泽，而雪呢？也玲珑了许多。去阿尔山需要收费，三弟自驾来过。三弟说：“对摄影人来说不必买票，阿尔山随处风景，足够拍的。”果然如此，这一路相机快门几乎没有停过。

　　我们夜宿的酒店游客已满，只好在酒店前一处火山岩垒成的小石屋住下。屋里不大，四处透风，不过有一面火墙取暖，透过小窗可观山峦雪色。在旅游旺季，能有一间遮风挡雨的寒舍已经很好。酒店老板为我们点燃炉灶，一股热气在石屋里弥散，驱走寒冷，小屋顿时温暖起来。

　　把湿透的鞋袜，一边放到炉边烘烤，看熊熊燃烧的炉火，一边听着噼啪作响的柴声，很快进入了梦乡。

夜风袭来，炉火将息。三弟从院里寻来木柴，将火重燃，夜晚不再寒冷。索性披衣起床，与三弟围炉清谈，直到天将破晓。

初稿写于大庆沿湖城

2025年1月2日修改于三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