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奎姐夫

樵啊樵

<p class="ql-block">  中午的饭菜是小儿焦夫子的舅妈李娟做的,三菜一汤。进得屋来,我一眼就望见桌上有蒜苗炒肉,这是李娟爱做的一道菜。而每每看见这道菜,坐在餐桌上吃饭的我都会变得心情沉重,默默无言。倒不是因为我偏爱素食,厌弃荤菜,而是触物生情,让我又想起我那已去世多年的前奎姐夫。</p><p class="ql-block"> 前奎姐夫是我的一位远房姐夫,听我父亲说,虽然我们同属老焦家,但是已经出了五户(即五代以外的本家亲属)。两个家庭平时来往也少,只不过因为我父亲是当地有名的医生,那家的伯父、伯母、堂姐、堂兄们偶尔也会过来我家串串门,无事就聊聊家常,身体有恙的话也可以顺便看看病。</p><p class="ql-block"> 由于多重因素影响,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我初中读的并不是很顺利,一开始只是就近上了个临时学校。我记得初一的数学老师恰好是前奎姐夫,他毕业于师范类院校,是那个年代不多有的科班生。一天中午放完学,前奎姐夫突然叫住我,说中午不要走了,就跟着堂兄启亮一起去他的宿舍吃饭。菜是前奎姐夫亲手做的,正是蒜苗炒肉。在那个物资仍然不充裕的年代,除了大过年的能吃点猛菜外,平常时候这道菜无异于奢侈品。我记得我跟比我大一岁的堂兄二人风卷残云般,很快就将盘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后来才知道,这道菜是前奎姐夫专门做来为我和堂兄改善伙食的。</p><p class="ql-block"> 初中二年级我去了另外的学校念书,跟前奎姐夫就不怎么见面了。不久即听到我父亲说,前奎姐夫不知怎么的患上了白血病,已经暂停教学,专心去大医院看病了。再后来又听到我父亲说,前奎姐夫病情恶化,已经不再寄希望于医院,来我家央求我父亲用中医的中草药给他治疗。我父亲还说,前奎姐夫由于绝望,多次在我家伤心的落泪,甚至嚎啕大哭。</p><p class="ql-block"> 印象中我记得见到过一次病中的前奎姐夫,那次我正好离开家去学校,前奎姐夫则和我堂姐正徒步行走在去我家的路上。我跟他们打了招呼。前奎姐夫好像还戴上了帽子,头发很短,明显比以前白了,也胖了。后来听我父亲说,那是面无血色,再加上面部浮肿的缘故。我永远都忘不掉那次相遇前奎姐夫对我的微微一笑,作为我曾经的数学老师,或许那是他对我展现出来的最后的坚强。</p><p class="ql-block"> 前奎姐夫的离世,对我父亲的刺激很大,因为这个姐夫不仅仅是他的病人,他们二人还有不错的交情。在那个缺医少药技术落伍的年代,我父亲真的是用了心,已经无能为力。不过在当地许多人包括亲属眼中,凡是我父亲没能医好的患者,他们都会认为我父亲没有尽全力。因为我父亲是当地名医,又出自中医世家,且大家都知道曾经有多位被医院“判过死刑”的肝癌和肺癌患者,被我父亲用中医的方剂治好过。但我父亲却跟我说,那些只是碰巧罢了。</p><p class="ql-block"> 我家数代中医,的确算得上中医世家,只不过是我本人没有得到很好的继承。因为我父亲既反对我当老师,又反对我当医生,他有一句口头禅即“不要搞文教卫”,始终认为我可以胜任更加高大上的职业。尽管反对我学医从医,但是我父亲对我的潜质还是非常的认可,可能是觉得我足够聪明。他说我真要是学医的话一定会是个高明医生,古话有云“秀才学医,就像笼中捉鸡。”</p><p class="ql-block"> 我父亲反对我当老师和当医生的原因,其实我也知道,他受到的伤害实在是太深。由于出身不好,那个年代我们这个家族都是受管制的对象,抄家批斗是家常便饭。有一次工作队来抄家,明明都已经走了,我大伯又追上去喊他们回来,说家里还有我祖父和我父亲暗藏的几箱中医药古籍善本,结果可想而知。我父亲为这事一直对我大伯有怨言。我至今还记得我祖父被批斗的情景,直接被工作队的队长踹下山坡,滚了好远。后来我祖父多了个心眼,很多时候都是紧紧抱着我的一位小婴儿堂弟,那样挨打就少了。</p><p class="ql-block"> 并且在那个年代,我父亲是不被允许随便走动的。有需要的中草药,往往都是在黑夜里去很远的山上找。有一次我父亲为了挖一种草药,要去更远的地方,行走了一夜,在天亮前藏身于途中的表兄弟家。原本打算在第二天天黑后继续出发的,结果被表兄弟举报,遭到拘押。幸好在押解的中途逃脱,不然后果真的不堪设想。</p><p class="ql-block"> 至于说反对我当老师,那个年代过来的人应该知道“知识分子都是臭老九”。我父亲见过太多的老师被揪斗。其中就有我的一个表舅,他本是一所高中的校长,被斗的尤其厉害。我们那里盛传过一个笑话,就是关于我这个表舅的,说有一次批斗完,他被工作队强行拉到村里去插水稻的秧苗,到了水田边,表舅表现的依然很倔强,结果人家一拳把他打倒在水田里,弄得浑身上下都是泥。</p><p class="ql-block"> 我觉得我其实并不适合从政或者从商,更适合当医生跟老师。尤其是,我自始至终都有一颗医者的心。尽管我个人的身体状况并不是特别的好,但每每看到近前有人身患重病,我都会感同身受,替他们感到无助和悲哀。我常常想,如果我学的是医学类专业,真的做了医生,以我对喜爱事物的执着追求,我肯定会是一个很好的医者,那样的话,我那些患病的亲属和朋友或许就会减少好多痛苦。</p><p class="ql-block"> 前奎姐夫比我大十岁左右,如果能活到现在,也不过六十岁出头,依然年轻。作为那个年代历经多年寒窗走出来的读书人,他当时的内心有多痛苦,我一直不敢深想,想多了我的心也会一阵一阵的痛。或许,这正是禅门中所常说的“生老病死苦”吧。惟愿人世间所有的众生都安好,永无病痛,永无生离死别。</p><p class="ql-block"> ———樵啊樵2025年1月于云南西双版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