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

蜀子川

父亲离开家乡，在城里生活二十七年了，很想回老家看看。人类社会的发展变化，一夜之间全国实行实名制，把父亲“实”住了，没有户籍本和身份证买不到飞机票和火车票。无奈中我找单位开了证明，找了当地派出所，找了媒体记者，回答是：回当地办理证件，没法解决。

当时天水至成都的高速还没有修通，经西安回成都三千三百公里。我不知道唐僧一行取经，在古丝绸之路的长安至迪化的路段上走了多久？如果孙悟空真的有那么大的本事，一个跟斗就到了目的地。在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时候，我只有和魏弟壮着不到一万公里驾龄的胆量，开车送父亲回老家。遥远的回家之路，有多少风险，又有多少艰辛和辛酸。

之前，我按照五天的行程时间做计划，在物质和精神上作了充分准备，手绘示意图五张，还有到每个食宿地的历史文化资料搜集等。当时有手机没有导航，全靠看路上的标示牌子。让我欣慰的是沿途五个晚上的食住，都有同事和朋友帮忙，保障。

早饭后，父亲拄着拐杖提前下楼，在车旁等着我去开车门。出城，两个小时后到了小草湖服务区休息。耄耋寿龄的父亲已经不知道距离和时间的概念了，他问我，还有多远？ 我说，刚走了不到二百公里，还要五天时间才能到家。他惊讶地望着我，阴沉的脸，让我更加担心。

下午五点过到哈密市，我扶着父亲进招待所，伸出大拇指对他说，坐了八个小时的车，很不错。父亲笑了，笑的意思是有休息的地方了。

“玉门碛远度伊州，无数田畦望里收。天作雪山隔南北，西陲锁钥镇咽喉。”哈密是汉代张骞第一次通西域开通丝绸之路的要塞，素有“西域咽喉，东西孔道”之称。“寒驿远如点，边烽互相望”，我每次路过或因差来到这里，最感兴趣的是那些保存数量最多的烽隧遗址。相传这里曾是唐代樊梨花行军途中休整的地方，他们是往西走，我们是往东往南回家。千百年来，兵车行的岁月痕迹，从驿站到城市的历史变化，都是这次要涉足到的，这就容易激起我们在回家路上的勇气。

茫茫戈壁，风沙弥漫。火车发出嘶哑的叫声，从右侧驶过来了。我点刹着油门，放慢速度，告诉坐在后面的妻子，提醒父亲看看窗外的火车。不知道他看没看，看清楚没有，就是看清楚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让他坐火车，为什么要让他受这个罪的原因。

祁连山脉绵绵，盆地毗连，构成了雄浑独特的西北风光。傍晚到了酒泉——城下有金泉，其水若酒，故曰酒泉。我在部队和地方工作期间，曾多次路过酒泉，但没有进过城。“酒泉西望玉关道，千山万碛皆白草。辞君走马归长安，忆君倏忽令人老。”因为我出塞工作，不是为官一方，但当我离开工作岗位，走下舞台的那一天，也许会依依不舍，难道这不就是走马归乡吗？

传说西汉骠骑将军霍去病在酒泉大败匈奴，汉武帝千里迢迢派人送来一坛酒，犒赏将军。霍将军认为打了胜仗，功在全军将士，御酒不能独享。酒泉，酒泉，泉似酒，酒似泉，晚上喝的是酒又是泉。主人打开酒瓶盖说，你们来酒泉，不喝酒泉酒，喝你们家乡的丰谷酒，为什么？答案都在酒中。我表示赞许，然后端起酒杯说：“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丰功伟业穿喉过，杯酒沉浮江山定（丰谷酒广告词）”。喝着家乡酒，“但使主人能醉客，已知何处是他乡”。

在至兰州的高速路上，我已感觉到违规了。因为当时的驾照和车辆还未全国连网。三年后，通知我在此段路上有违规记录，没有逃脱罚款。

跟着前来接我们的车进城，把车停在单位停车场里，距培训中心大楼还有一段距离。父亲实在走不动了。他们只好去把推行礼的板车拉来，让他坐在上面，街上的行人都在看他。进楼，父亲第一次乘电梯，享受了社会主义电梯的上下速度。

我到兰州的次数比较多，五泉山、白塔山、黄河大桥等都去过。兰州最早叫金城，原因是地下挖出来好多金子。兰州城里有个最早建于秦朝的金城关，汉武帝在拿下河西之后，特别看重金城关，并且将防线从金城关向西一直推进，于是出现了历史上有名的阳关和玉门关。今天当我们经过这些关隘时，一定会有不少的怀古言词。

“北城楼西望晴空，积水连山胜画中。湍上急流声若箭，城头残月势如弓。”有一次，我去金城关参观，唐代高适的《金城北楼》诗，正是告诉了今人的城关所在位置及其重要意义。在时间的画卷上，历史是时间的低语，他穿越千年风尘，向我们诉说着那些被岁月雕琢的英雄传奇与悲欢离合。

又因我在部队工作时间长，曾专门参观过兰州战役遗址和纪念馆。今天能和家人开车到此，触景生情，忘不了第一野战军歼灭国民党军，打开进军宁夏、新疆的门户，解放西北全境的丰功伟绩。餐桌上有两位陪我们的同事当过兵，余部长的父亲还是当年解放兰州的老革命，所以，我来到这里感到很亲切。

在咸阳高速服务区休息时，我已有了胜利在望的感觉，高兴地给父亲说，明天就可以到家了。不知道他听成了啥子，马上就生我的气了。他坐在围着一棵大树的石台子上，闷着不说话。让他上车走了，他就是不听，还说你们要把我气死啊。他的这句话伤到了我的心，气得我眼泪都快出来了。后来想想，可能是他当时太累了，本来左腿就是残迹，窝在车上难受，不想坐车了。高速公路服务区的一名工作人员出门来，发现老人不高兴，过来帮忙和魏弟扶着他上了车。

每次到咸阳，我都会想到我们的孩子中学时学的《阿房宫赋》。为避开西安大城市的堵，决定夜宿咸阳是对的。咸阳的同事派车在高速路口接我们，并安排好食宿。

咸阳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统一王朝秦朝的国都，“中国第一帝都”。因工作关系、亲戚关系和部队战友关系等原因，去咸阳的次数不少。记得改革开放之初，CCTV报道那里下岗的十万女工就业于足浴店，技术好，服务好。从那个时代过来的人，怎么能忘记这种具有时代印记的事。到了咸阳，就好像到家了一样。因为高兴，多喝了两杯。父亲一生爱喝酒，直说西凤酒好喝。

从咸阳出发，翻秦岭，一个连一个的幽黑的隧道，增加了开车的难度。但晚上就能到达目的地了，都很兴奋。一路上，我想着金牛古道，想着诸葛亮修栈道，说着没通高速时，在棋盘关堵了一天的辛苦往事，不知不觉就入川了。

过了广元，终于见到后面上来一辆新R车牌的车子，新A遇到新R，又是老乡，鸣喇叭，打个招呼，前后相伴，走在回家的路上。经绵阳、德阳、青白江，到金堂。原来我是不太明白这条古蜀道的走向，好像总是在往北穿越，也许这就是我从南向北出川次数太多的缘故。

下午六点过到金堂。同学和战友在韩滩农家乐门外路边等着我们，当他们见着父亲拄着拐杖出现时，都说他很伟大！也说我们很辛苦，辛苦了！

2013年4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