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br> 光阴荏苒,一晃乌江的沿江公路修通了,山里人出来从此很少再走水路。颠沛流离的我,不久离开了老家,命运之神已经把我折腾成一无所有的流浪汉,那些关于乌江的美丽往事,跟所有懵懂而幼稚而珍贵的少年梦一样,只好无奈地收藏在记忆深处,尽量不去碰触她。<br> 1996年春,我乘船去宜昌,过三峡船闸,正百无聊奈地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突然,广播里传来熟悉的声音,是的,你的声音。还跟十几年前一样的亲切和充满关爱。<div> 我一跃而起,大步找到客运部门口,却没有勇气敲门。直到开饭时分,像当年一样,我在二楼又看见你,你站在船首的甲板上,一边比划一边向岸上人说着什么。<br><br></div> 依然是那样美丽。只是岁月的风霜让你的脸上多了一种成熟,那高高的鼻梁和轮廓分明的唇仍然散发出一种使人景仰的高贵。<div> 实在按捺不住你的诱惑,趁你上楼的当儿,有意下楼在舷梯上与你碰个正着。你大吃一惊,问我,怎么会是你呀!这些年跑到哪儿去了?<br> 八年不见,你的第一句话就打消了我所有的拘谨。但我依然脸红了一阵子。你看着我笑了笑,便快乐地离去。<br><br></div> <p class="ql-block"> 跟以前在乌江一样,你忙完工作,船行起来以后,就来我的船舱,陪我坐上一会儿。</p><p class="ql-block"> 那一年,为生意跑宜昌好几趟,几乎每次都坐你的船——一艘以《川陵22号》命名的可容纳400位客人的中型客船。因为通讯方便了,我可以随时向你打听你的客船到达和离开宜昌的具体时间。</p> 最后一次坐你的船,就在那年的冬天,我从宜昌到高镇。<br> 上船后,你比以往更加照顾,吩咐我不要再跟旅客们一起吃饭,每餐由你送过来。每次送饭来,都陪我坐好长时间,直到我催你才走。<br> 到第二天下午,船过了万县,下了不少旅客。你索性把舱里剩下的几个到涪陵以远的乘客安排到其它客舱,叠好被子,便坐在我对面。<br> 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有机会这么宁静地近距离地看你,欣赏你,就像品尝一幅名画。那动人的脸庞上温润的、明亮的大眼睛,不对视就已经生动无比,一头永远青春的长发,和着那绝无仅有的孤傲。这样看着你,由衷地微笑。而你,却让我想象不到的开宗明义:你晓得不,从羊角碛事故那次开始,我就喜欢上你了!<br><br> 在我消失的前头几年,你还离开轮船坐汽车去过我老家酉阳县城,去过我曾经工作过的学校找我,你向经常乘船的旅客打听我的下落。说到悲戚的时候,你认真的看着我的眼,问我,你知道我现在的名字吗?我已经把原来的“君”改成你名字里的“军”了,现在,我俩有着一样的名字!说着,竟然掏出身份证让我验证。<br> 我低下头,双手拢在头发里,说不出话。曾经那样高不可攀的少年时期的偶像,曾经以为我自不量力自作多情的单相思,竟然在你那儿也同样演绎着。<div> 是我的自卑和我们那个时代的爱情文化,禁锢了我俩的感情,或者说,是你太美丽太孤傲的高鼻梁让我望而却步。<br><br></div> 我抬起头,眼里噙满了热泪。你拉过我的手,我坐到你身边,在最寂静最甜蜜的时候想你我的人生遭遇——宿命不公啊!便泪眼对着泪眼。<br> 舱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黑下来了,长江在万县以上比在三峡宽阔了许多。冬天的月光洒在江面,粼粼的波光在偶尔的汽笛声中莹莹地跳动。岸上不时有农家的灯火,或近或远地掠过。三峡水库储水以后,长江之夜给人的是一派空旷和茫然之美。这迷茫中艰难上行着的夜船,就像我的人生,向着深邃的未知前方,竭力爬行。<br> 军!——你轻声叫我。<br> 军!——我苦笑着答应你。<br> 你侧过身子,我颤抖的手伸进你的秀发——那曾经让我在二十年前陶醉的浓密黑亮的少女的秀发——当我此刻捧起她用我流浪汉的手梳理着她的时候,却没有半点陌生感,因为我早已经在梦中爱抚过这头靓丽的头发千百次了。<br><br> 同样,我把这二十年对你的思恋像播放幻灯一样地告诉了你。你不无责怪地对我说,那时候,你只要给我一片纸或者两三个字,我就会幸福地嫁给你了。我算什么,不过一个连中学都没有读完的船夫的女儿。能嫁你这样优秀的大学生,睡着了都会笑醒哩。何况,你那么可爱!<br> 是啊,二十年过去,如果不是今夜你的坦率,我将永远保守这个秘密,直到把她带进坟墓。<br> 都是你美丽而孤傲的鼻梁成就了我俩的人生遗憾!<br> 我们紧紧地相拥在一起,我拼命吮吸着你身上散发出来的绝妙的女人气息,任大江的夜色从眼角凄然流走,我的唇从你发间移到额头,继而滑下你的鼻梁——那东方女人绝少有的如蒙娜丽莎一样高贵的鼻梁。我的眼在晶莹闪烁中,随着已然停止了的呼吸穿过黑暗,江上的月色把我俩的灵魂拽到了柔波之上。 当我的唇终于碰到你的唇,一声轻叫——由于长时间激动,你的唇竟变得冰冷——我张开嘴,用我的舌尖传递着温暖,而你却一下子整个身子瘫软下来,颤抖的手解开了上衣纽扣——激烈的波涛,像乌江里羊角碛的巨澜,在胸中翻涌,燃烧且翻涌着,似乎立马就会从我干涸的喉咙里喷发出来。两副爱魂,在江面上化作一缕青烟,缠绕并解化着向高处升腾,眼见得就要碰触到那浑圆而梦幻的山之巅……<br> 直到这时候,我才如梦初醒。借着窗外的月色,看着怀里不省人事一般的你。美丽的容颜,双眼微闭,黑发倒挂,瀑布样从我的肩头逸下半护着你的膝头,朦胧而柔美。屈曲的腰身,凸凹间的颤栗,鞭子一样鼓舞着我。不是睡美人,更似仙女。<div> 啊哦!这样的极美绝美,真是此刻的我可以享受的吗?<br><br></div> ——如果说,两性生理的愉悦是人类爱情以物质形式的最终表达,那么,当这种肉体的快感和满足感变成伤害的时候,受伤害的不仅是身体,而是心灵。作为一个居无定所的游子,我不愿意因为此刻绝顶的幸福而让我们的感情冒着被伤害的风险,我更愿意这样的美好成为我们人生中最极致最奢侈的成果,永远的储存起来,收藏起来。<br> ——我摇醒你,轻声叫你,替你扣好纽扣,我请你原谅我的自卑和胆怯。<br> 我告诉你,我爱你几十年,早已经深入骨髓,绝不是一个身体的动作就可以化解得了的。今夜,你我能够敞开胸襟让互相都明白对方的爱,我已经非常幸福而且满足。许是由于太浓的自卑感,理智的大堤才这样顽固不化。<div> 请允许我葆有这份如少年一样的纯真,直到再过二十年,她定会成为我们生命旅程中最珍贵的精神圣餐。尽管她很不时尚。</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