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刹鬼影(恰同学少年)

黄美德

　　“叮铃铃！叮铃铃！”

清脆的电话铃声骤响，余音绕梁。

埋头抄写报告的艾校长，快捷地抄起话筒：“喂--！我就是！”

艾校长的声音有点沙哑，他一面听一面发出“嗯嗯嗯”的声音。

近两年来，正常的教学被打乱了。学生不是静坐书斋读书，竟是五花八门的劳动。忽而支农，忽而修水库，忽而勤工俭学和大战钢铁铜。各种劳动，安全事故防不胜防。前不久，湍急的西河卷走了俩个女学生。管理劳动，比教学还要操心。听着听着，艾校长额头紧锁，他乌黑深邃的眼睛，变得深沉凝重和不安。即便如此，艾校长朗朗说道：“好的！保证完成上级交给的任务。”

后来才知道，给艾校长来电话的是县委领导。原来是县造纸厂的原料断供了，要求学校师生给予支持。造纸的原材料是什么呢？是树皮，剥树皮的地方是巍宝山的深山老林。密林深处危险四伏，有山洪有野兽。然而，命令如山，硬着头皮也要上。这个任务，后来摊派到我们年级身上。

自进中学以后，我们的班主任像走马灯似的换来换去。到我们上山剥树皮的时候，我们的班主任是张子勤老师。张老师是蒙中六班(1924年毕业)(四年制)生，他是可以当我们爷爷奶奶辈的年龄。张老师身材中等，脸色黧黑，眯细的小眼睛讲课时不停地眨巴。张老师教的是地理，讲课看他很吃力，他“呀么呀么”地半天才讲出正题。张老师这是“口吃”，也就是我们平常俗称的结巴。大约因为年老，张老师脾气随和。

剥树皮的地方是巍宝山。巍宝山，古称巍山，在巍山县城南十余公里处。为了减却来回的时间，接受任务后，我们就打起铺盖卷儿，住进了巍宝山的寺庙里。我们住的这座寺庙，它的名字叫圆觉寺。

“圆觉寺”又名大寺，是明初成化年间的佛教建筑。后曾多次复修增建，规模渐大。计有殿阁二十余幢，庭院四处。从大门拾级而上是天王殿(弥勒殿)，第二层是真如殿，最高一级是大雄宝殿。大雄宝殿建筑雄伟，殿柱上挂有明代著名学者杨慎亲笔撰写的一付对联：“一水抱孤城，烟缈有无，拄杖僧归苍莽外；群峰朝叠阁，雨晴浓淡，倚栏人在画图中。”穿过北面过厅，又是花园，东有殿宇，北是厢房书斋。园内清池、台榭，繁花似锦环境幽静。寺门前双塔耸立，是九层叠檐方形砖塔，高二十米。这两座白色的古塔掩映在万绿丛中，颇有诗情画意。这里曾经是名人杨慎栖息过的地方，明朝都察院御史雷应龙少年时曾读书于此。大寺南面，原有“系风亭”、“听月庵”等亭台楼阁以及十八罗汉朝观音等精美雕塑。

进入圆觉寺以后，原先的厢房书斋容不下这么多的学生。于是，男生一个殿宇，女生一个殿宇。记忆里，我们女生住的是天王殿。泥沙土地凹凸不平，床铺一张连一张。那个年代学生的行李，非常简陋，有床像样点的床单，算是奢侈的了。白天，外出剥树皮的时候，铺盖卷儿卷起来，晚上睡觉又铺开。

晨曦初露，我们就揹起竹篓，向深山老林出发了。巍宝山绵亘数十里，由于山中气候温和，长年苍松古柏，鸟语花香，四季山清水秀，云峰霞翠，成为滇西的一方胜地。

这是路边观景。我们剥树皮，则要进入密林深处。密密的森林里，树冠遮天蔽日，藤蔓攀枝缭绕，河流暗溪“汩汩”声不绝于耳，林间杂草丛生苔癣遍地。

这满山遍野的树，不是每种树皮都可以成为造纸的原材料。我国古人不断寻觅着各式各样的造纸植物，努力探索着最适宜的纤维材料，其中，麻类纤维、树皮纤维，茎杆纤维都成为了制作纸的材料。

深山老林里的野生麻，几十棵杂木间也难觅到一株。我们揹着竹篓，在密林和藤蔓间钻出钻进，手划破了腳划破了，一个个大汗淋漓面色绯红。但一天下来，也剥不了多少树皮。少年不识愁滋味，我们的欢声笑语，伴着鸟语花香荡漾。

一天剥树皮的时候，有个同学惊喜的叫道：“多雨果！多雨果！”

这是一种山毛野果，是我毕生首次看到，尝一尝酸甜可口。那时有句嘲讽学生的话，“馋学生饿学生，鬼李子(李子果)能吃两大升。”过后想起就流涎，多雨果留住记忆深处，一直挥之不去。

剥回来的树皮，在场院里晾干后，才送县城里的造纸厂。这样一来，我们的劳动作息时间为，上半天上山剥树皮，下半天将树皮送造纸厂。

距圆觉寺南边两里处，有个玄珠观。玄珠观又叫小寺。由十六间大小殿堂组成。观外，殿堂密集，高低错落，彩画鲜艳，琳琅满目。

玄珠观，这时变成县鞭炮厂。爆竹是巍山县的传统工艺品，已有百多年的历史。解放前，系小业主分散经营，解放后改为集体经营也即公私合营。

我们送树皮，玄珠观是必经之地。

县鞭炮厂的劳作时间，几乎与我们一模一样。上半天做炮仗，下半天送县城销售处。鞭炮厂的青工，年龄和我们差不多。来来回回，我们和鞭炮厂的青工便熟络了。

一天傍晚，我们送树皮归来。这一天，我们比鞭炮厂的早走一步。当我们返回圆觉寺，正在门口休憩的时候。突然听到“砰”的一声，地动山摇。我们遁声望去，只见前方的玄珠观，腾空而起的火花燃红了半边天，伴之火花的是“噼噼啪啪”鞭炮声。

事后得知，是鞭炮厂鞭炮爆燃了。这次事故死了几个人，详细数字记不清了。那次事故非常诡异的是，燃爆发生的那么凑巧，爆燃不早不晚，发生在那几个青工跨进庙门的瞬间。

死这么多人，按照现在算大事故了。但那个年代，没有在安全生产上找原因，而是去找算命先生。算命先生掐指一算，说道：“这几个人，前世带有命案。那些冤死鬼不得超生，他们的阴魂不散，始终在菜秧河游荡。那一天，生死冤家意外的碰面了。于是，这些冤死鬼尾在他们身后……”

后来发生的一切，就是索命了。

这个解释，像看了《聊斋志异》。那时我们也迷信，我们也相信有鬼神。总之，这个算命先生的话，给年少的我们，添加了无尽的恐惧。

夜里，瞅着天四大天王，有的怀抱琵琶，有的手执宝剑，有的手缠一蛇，有的手擎一伞。四大天王，原本是正义的化身，现在，都像妖魔鬼怪。只好闭上眼睛，脑海里又出现《古刹钟声》里的特务和尚。死人活人皆成魑魅魍魉。

之前，我们送树皮的路径是：走出圆觉寺，沿着山腰缓缓而行。圆觉寺与玄珠观之间的山洞里，溪水潺潺，凉风习习，我们会驻足小憩，而后便达玄珠观。那时也仅是路过，没有观赏的闲情雅致。过了玄珠观，又是一条倾斜宽敞的小道，便到达菜秧河了。冬春的菜秧河是干涸的，只有一汪汪的小水塘，清冽的水里黑色的小蝌蚪游来游去。过了菜秧歌，便到城里了。

鞭炮厂燃爆事故后，我们再也不敢走菜秧河和玄珠观那条道了。 菜秧河由东向西穿过坝子，玄珠观座落在菜秧河的南面，此后我们改走菜秧河的北面，即玄珠观的对岸。相較玄珠观的山路，这一边山路宽不一米，仅可以一个人通行。路的两边，芦苇丛比人还高，风一吹，尽是“刷啦！刷啦！”的声音。说它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也不为过。我生性胆小，我怕鬼。才进入河边小道，我就选择了中间。即使这样，疑神疑鬼胆战心惊的，不只我一人。应该说，即使到了圆觉寺，同学们还是心有余悸。

然而，就在部分同学跨进门槛的瞬间，后面的张老师一声尖叫：“鬼来了！鬼来了！”

原本已经惊恐不安，被张老师这一惊吓，同学们蜂拥而上，你推我搡争先恐后。寺庙的门槛超过半米，同学们纷纷倒地，像叠罗汉似的，你压着我我压着你。

就在我们惊吓不已的时候，张老师像孩子一样的“哈哈”大笑。原来，张老师这是和我们开玩笑。我们立起身来拍打着衣裳上的灰尘，也是“哈哈”大笑。现在想来，张老师真是服了可爱的小老头。我们这个年级的同学还好，下一个年级的同学给张老师取了个外号“张呀么”。

艾校长得知玄珠观爆燃事故，他惊吓不已，这么多学生葬身火海，怎么了得。幸好出事那天，我们提早归来。我们躲过一劫，幸免于难，让艾校长虚惊一场。

被鞭炮爆燃的玄珠观，始建于唐初，它的前身是南诏王室蒙氏宗祠。到唐初中叶，道教传人云南，蒙氏宗祠变为道人的修炼之所，成为巍山境内的第一所道观。内设玉皇阁、三观殿、吕祖殿、关圣殿、财神殿等殿堂。庭院中央置一水井，井水清冽，取名“玄珠井”，井旁种植苍松翠柏、桃李果木。一年四季青翠浓郁，林木幽深，寺内香烟缭绕，泉水叮咚。

现存殿宇是光绪年间重建，近年又进行了修缮。大门面向西北，呈半月形，门两侧绘有五十余幅彩画。门的左边墙壁上绘着蛟龙翻滚图，右边墙壁上绘着猛虎呼啸图。两边彩图呼应衬托。紧接着“龙”“虎”图的是八仙图，传说中的八仙被绘得各具神态，栩栩如生。此外，还有内容不同的山水画，画工精细，色彩艳丽，富有浓郁的地方民族特点。

观内尚存昔日的石狮石级，苍松翠柏，一泓清池。在宽阔的庭院中，有一块块草坪，碧茸茸的绿草织成了一幅幅地毯，红白黄紫的各色小花，成了“地毯”上的图案。近旁，高大挺拔的古柏似华盖挡住炎炎烈日，缝隙中撒下点点金光。游客常喜于此处小憩纳凉。

每年的正月初九日，当地群众都要成群结队来玄珠观赶“龙华会”(又叫松花会)。过去宗教色彩较浓，赶会时，不仅要在观内烧香敬酒，而且还要进行耍龙耍狮子活动。

而我们剥树皮的巍宝山。巍宝山，古称巍山。在巍山彝族回族自治县城南十余公里，海拔2509米，山势雄伟，峰峦起伏，据说，是一千多年前南诏始祖细奴逻的耕牧地。

唐初，南诏始祖细奴逻随其父自哀牢(今保山一带)来到巍山，居住在巍宝山麓，耕牧于巍宝山，到唐贞观二十三年弃置身(公元649年)称奇嘉王，建号大蒙国，建都巄峪山后才迁离巍宝山，其间在巍宝山居住耕牧了二十余年，留下了南诏踪迹，造就了古老的名山。

明末清初，道教徒相继在巍宝山上建盖了准提阁、报恩殿、文昌宮、主君阁、灵官殿、玉皇阁、青霞观、三官殿、三皇殿、斗姥阁、元极宫、培鹤楼、云鹤宫、道元宫、朝阳洞、财神殿、含真楼、长春洞、祖师阁等道观，道观丛立，又使巍宝山成为西南地区的道教名山之一。

现今巍宝山上文物古迹甚多，飞檐斗拱的庙宇宫观就是一组古建筑。精湛的壁画雕刻是文物中的奇葩，现今在云南最早发现的彝族踏歌壁画就保存在巍宝山中。还有古碑石碣、古代楹联，都具有一定的史料价值。

现在想来，那时的人目光短浅了。

有个同学后来告诉我，修大礼堂的时候，他们去山上撬墓碑上的石头。

大雄宝殿

彝族踏歌

哼哈二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