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头上的雪

那样笑靥如花

<p class="ql-block">记忆中的母亲发量惊人,远远望去,那一头乌黑油亮的秀发,如同黑色的瀑布倾泻而下,让人顿生爱慕之心。</p><p class="ql-block">我完全继承了母亲的优点,一生下来家人们啧啧称奇,都夸赞我的头发就像春生的小草,有着旺盛的生命力,以至于母亲都不忍心把我的胎头剃掉。我的头发就这样一直留着,留得很长很长,垂至腰肩。</p><p class="ql-block">读小学时,天还未亮,母亲就用她的巧手为我编各种好看的辫子,一直编到小学五年级。那时村里的小学因生源不足被迫解散,我只得转到镇中心小学就读,从此我告别母亲,开启了寄宿生活,从此我只扎简单的马尾。</p><p class="ql-block">父亲家境贫寒,我父母当初结婚的钱都是父亲向亲朋好友借的,足足有好几千块,这对于90年代的人来说,可是一笔巨款!母亲不但没有高昂的彩礼,刚结婚还背上了不少债务。在家务农赚不到什么钱,为了维持生计,父亲背井离乡,乘坐一天一夜的绿皮火车来到沿海城市——湛江打工,可单凭父亲微薄的收入,养活自己勉强凑合,根本养活不了一家人。每到用钱时,母亲便开始发愁,她一个小学都没毕业的农村妇女,除了干干农活,料理家务,婚后连我们的小村子都很少离开,能靠什么补贴家用呢?</p><p class="ql-block">正在母亲愁眉不展之时,邻居阿姨说有个服装厂订单太多,忙不过来,她接了一些缝制棉衣的活儿,有时干不过来,问我母亲是否有兴趣。母亲年轻时当过学徒,会踩缝纫机,听说缝制棉衣能赚钱,她想都没想便答应了。</p> <p class="ql-block">那个冬天,很冷。风凉飕飕的,从四面八方钻进钻进母亲的衣袖,雪从墙壁的缝隙中,从破窗中,从门缝里不动声色地钻进同样凉飕飕的红砖房。为了及时交货,母亲片刻不敢停歇,她的头上只吊着一盏灯泡,她弯曲着脊背,把头凑到缝纫机上。窗外的风呼呼地咆哮着,母亲用废弃的纸板遮挡窗户的缺口,可风还是好不费劲地溜了进来,刮得母亲的手忍不住颤抖,缝纫机冰凉冰凉的,像冬天的冰块冻得她浑身难受。可母亲咬咬牙,立刻又踩响了缝纫机,“吧嗒吧嗒”的声音此起彼伏,她顾不上风雪,立刻又陷入了手脚并用的状态……</p><p class="ql-block">母亲做完衣服,再交给邻居,她验完货后,再给母亲结账,做一件棉衣才赚几块钱,而且这样的活儿不是天天都有,除非工厂的订单很多,除非那个邻居忙不过来,母亲才有做衣服的机会。我不知道那个冬天母亲到底缝了多少件棉衣,我只知道她到过年都不曾为自己添置一件新衣,可她却给了我春游的费用——整整一百块!</p><p class="ql-block">那是我从村小转入镇小,学校组织的第一次春游,也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春游。在村小就读的五年,我的课余生活很单调,几乎整天都窝在小小的学校里。我很想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加上当时的目的地是毛主席的故乡韶山,我更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周末一回到家就央求母亲给我报名。</p><p class="ql-block">见我如此雀跃,母亲从柜子里翻出一张崭新的百元大钞,小心翼翼地递到了我的手上。我从未想到母亲会如此大方,要知道她缝一件棉衣才能赚几块钱,这得缝多少件棉衣啊?也许是她整个冬天缝制的棉衣总和吧!可当时的我哪能想这么多,我只想早点出发,见我心心念念的毛主席故居,我还幻想着在路上遇到主持人汪涵,听说他是在湘潭长大的。</p><p class="ql-block">除了接做衣服的活儿,插秧、收稻、晒谷……全母亲一人包揽,尤其是“双抢”前后,母亲原本白嫩的皮肤染了黑色的颜料般变得黑黝黝的。那时候家里还种了棉花,她一篓一篓把棉花背回家里。爷爷奶奶年迈,帮不上太多忙,我也不体贴母亲,她常常一个人忙上忙下,我放假回家,奶奶一面剥着棉花,一面对我说,剥一箩筐棉花五毛钱,听说有钱赚,我才安安分分坐下来。</p><p class="ql-block">那时候母亲满头黑发,与棉花的白形成鲜明对比,让我印象深刻。风一吹来,一朵棉絮飘到了母亲的头上,我打趣道:“妈妈有白头发了,妈妈有白头发了!”她莞尔一笑。</p><p class="ql-block">后来上了初中,生活渐渐好转,父亲也结束了在外漂泊的生活。有了父亲的协助,母亲肩上的重担轻了不少。</p><p class="ql-block">如今,我已经大学毕业,找到了一份还算稳定的教师工作,母亲也升级为外婆了。她不用再为生计缝制棉衣了,也不用干那么多农活,更不用一篓一篓把棉花背回家。但她还是和以前一样,会为我编好看的辫子,又嫌我舍不得花钱,为她的小外孙买漂亮的羽绒服和可爱的小鞋子,就像她年轻时对待我一样。</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一个温暖的冬日,阳光正好,我走在前,母亲推着婴儿车在后,沿着王家河散步,河边的柳树染成了黄发,在风中摇摇晃晃。我追上母亲,微风轻轻地撩拨起母亲的头发,忽见母亲的一根头发被吹立起来,在阳光的照耀下银亮银亮,竟是一根白发!我凑近一看,母亲的白发又多了三四根,挡都挡不住,在阳光下格外耀眼,闪亮闪亮的。</p><p class="ql-block">时光是一个推磨老人,一直在推着我们向前,一切似乎没变,又好像全变了。印象中,母亲一直是一头乌黑发亮的秀发,可怎么悄悄变白了呢?我突然想起每一次回老家,她总会染发,也许她想把岁月的风霜藏起来吧?可那白发终究不像以前那样,拍一拍就变成黑发,那些白发不是棉絮飘在她的发梢,而是生长在她的身体里。过一段时间,染过的白发根部又会悄悄冒出,像新雪一样洁白。就像无法把飘落的柳叶抛回树枝,那是岁月在母亲头上的痕迹,那眼角遮不住的皱纹,那日渐粗糙的双手,那些风霜都成了母亲生命中的一部分。‌‎</p><p class="ql-block">‌‎每当我想起这些,我的心里就下了一场雪。时光呀时光,请你慢一点走,再慢一点,让我母亲不要那么快老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