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波春远图”题记考释》（上）

草禪書屋

《成都文物》2024年第四期封面

　　甲辰腊月初一，收到《成都文物》今年第四期，其中刊有拙文《’绿波春远图’题记考释》，浏览一过，发现有漏载和跳字，不能忍受，遂依照原文改过。

《绿波春远图》题记考释

二零一二年十二月，在某拍卖公司举办的拍卖会上，最受瞩目的拍品为一幅张大千先生所作《绿波春远图》手卷。据介绍，这幅作品创作于一九四三年十一月，是张大千先生三、四十年代大青绿画法的成熟作品，也是早期张大千先生青绿画法作品中最具代表性的少数作品之一，与其晚年的泼彩青绿山水画法形成鲜明对比。据了解，该作品作为存世量极少的张大千早期青绿山水画精品，原为文物商店旧藏，这次面世，实属难得。拍卖公司估价四百五十万至六百五十万元人民币。最后落槌价为七百八十万元。

仔细看过《绿波春远图》拍卖图录，说明文字中将渻葊误识为"滨莽"，更有多处文字辨识错误。十二篇题记的内容，没有一篇与张大千先生所作《绿波春远图》相关，据此可知，此手卷是画作与题记内容没有内在联系的集合之作。

一九四二年，岁次壬午，正月二十八日夜，沈渻葊先生与一徐姓风尘女子（徐琅，字素莲，号纫兰）饯别于成都小醉天酒阑，握别后回到廿桥村居，于灯下集龚定庵诗句成二十二首怀人之作。字里行间缱绻缠绵，情真意切，虽醉意朦胧，所集诗句与龚定庵原诗对照，错漏极少，于此可见沈渻葊先生超强的记忆力。

从第一位题记者李仲玙题记时间壬午夏日推断，沈渻葊于一九四二年夏日前，曾画了一幅《绿波春远图》。壬午秋，他在第二篇题记里说明，"《绿波春远图》者，会稽沈子怀人之所作也",亦证明他已经画了《绿波春远图》。第二位题记者是沈渻葊的老师林思进，他的署款是壬午秋。第三位是林思进先生的儿子林祖谷，署款是壬午冬初。第四位题记者是庞俊，署款为癸未秋暮。以上四位题记者所署年款，均早于张大千作《绿波春远图》的时间癸未十一月，可以排除是为张大千的《绿波春远图》所题。第五位题记者是程千帆，署款为甲申春。第六位题记者是沈祖棻，署款亦为甲申春。第七位题记者为刘君惠，署款为甲申三月。第八位题记者是高文，署款为午前二日，即甲申端午节前二日。第九位题记者是殷孟伦，署款为甲申仲夏。第十位题记者是谢无量，署款为甲申九秋。第十一位题记者是向迪琮，署款为丙戌中秋前一日。第十二位题记者是易均室，署款为疆圉大淵献，即丁亥年。从以上八位题记者的题记内容看，均未提及张大千的《绿波春远图》。易均室署端题记中说，"窅翁将写是图，以寄其緜邈之思"，与沈渻葊前已作《绿波春远图》事实相左，只能理解为沈渻葊对一九四二年所作，或遗失，或不称意，拟重画一幅《绿波春远图》。而这幅画最终是否画过，已不可考。一九四三年至一九四五年之间，沈渻葊曾先后以"绿波春远"为题，请张大千、陆俨少、黄君璧等人画过《绿波春远图》。沈渻葊先生的一段个人情感纠葛，意外地为画坛留下了几幅佳作，为词苑诗坛留下如许妙词好诗，也为研究民国四川书画和诗词艺术的后人提供了珍贵的史料。兹将《绿波春远图》题记辨识整理考释如下：

易均室【1】署端：绿波春远

题记：窅公将写是图，以寄其緜邈之思。并过谂沧浪一舸舸中人，为揭四字归之。同在锦江，易忠篆。

铃印：隔花人远天涯近（朱文）沧浪散人（白文）

注：【1】易忠菉（1896-1969)，字均室，号稆园。湖北潜江人。少时肄业于武昌经心书院。光绪末，赴日留学，毕业于早稻田大学经济科，并参加同盟会。辛亥武昌起义，先生在潜江响应独立。讨袁事息，先生因厌恶官场污浊，遂回乡。闭户十年，博览群书。尤致力于文字学，金石学和诗词戏曲。1929年出任湖北省图书馆馆长。后执教武昌文华图书馆专科学校。1931年，先生创办了金石书画篆刻刊物《艺甄》，与北平《艺林》,广州《艺彀》相鼎足。抗战期间，先生漂泊宜昌，重庆。后去陕西城固，任西北大学教授。抗战胜利后，先生流寓成都，任四川大学、成华大学教授。解放后为四川省文史馆研究员。1945年与沈渻葊先生相识，有投分之雅，故书札往还，诗词唱和，金石鉴赏，过从甚密。

张大千【2】《绿波春远图》

题记：绿波春远图

渻葊道兄属，癸未十一月，大千张爰。

铃印：人间乞食（朱文）三千大千（朱文）迟秋簃（白文）

注：【2】张大千（1899-1983)，原名正权，后改名爰，字季爰，号大千，别号大千居士。斋号大风堂。四川内江人，祖籍广东番禺。中国近现代国画大师。在川时，与沈渻葊先生交好。沈曾为其镌"蜀郡张爰","三千大千"等印。

沈渻葊【3】题记（一）：壬午正月二十八夜，饯纫兰于成都小醉天酒阑，授印握别，我还廿桥村舍，更集定龛诗二十二首纪之。

歌钟词赋两飘零，今日闲愁为洞庭。百事翻从缺憾好，万千种话一灯青。

进退雍容史上难，春山佳处泪阑干。香兰自判前因误，忍作人间花草看。

柎心消息过江淮，屠狗无悰为此乖。此事千秋无我席，人难再得始为佳。

少年哀艳杂雄奇，怕听花间惜别词。风定月出半江白，收帆好趁顺风时。

阅尽名场万态更，美人才调信纵横。鲁戈如麻天不管，一例春潮汗漫声。

美人才地太玲珑，才尽回肠荡气中。为恐刘郎英气尽，碧纱橱掩阿芙蓉。

小屏红烛话冬心，剩水残山意度深。别有尊前挥涕语，英雄迟暮感黄金。

黄金华发两飘萧，影事休题白傅桥。诗渐凡庸人可想，万千哀乐集今朝。

美人胸有北山文，身世闲商酒半醺。不枉人呼莲幕客，商量出处到红裙。

文侯端冕听高歌，其奈尊前百感何。一种春声忘不得，红墙西去即银河。

江左吟坛百辈忙，连宵灯火燕秋堂。秋灯忽吐苍虹气，绝色秋花各断肠。

昔年诗卷铸精魂，选色谭空结习存。两种情怀俱可系，何须燕罢始留髠。

蟠龙小印缕珊瑚，掷向洪流付太虚。万一飘零文字海，一行翠墨一封书。

难凭肉眼测天人，阅尽天花悟此身。几辈凡胎无觅处，只容心里貯秾春。

十载狂名扫除尽，此身一跌莫全非。不留后约将人误，便欲寻春为汝归。

断无只梦绕天涯，来问南朝油壁车。寄语瞿塘滩上贾，前村茅店即吾家。

此身已作在山泉，小别湖山劫外天。万一禅关砉然破，莫将文字换狂禅。

文章风谊细评度，情话缠绵礼数删。记得花阴文燕屡，小楼青对凤凰山。

新诗记取销魂事，依约湘君旧姓桃。今日帘旗秋飘缈，清尊读曲在明朝。

座客苍凉酒半醒，珮声耳畔尚泠泠。初弦相见上弦别，吟尽江山气不灵。

悔极堂堂岁月违，多君郑重问乌衣。夕阳忽下中原去，肯骂无情燕子飞、

文人珠玉女儿喉，过目云烟浩不收。但觉少陵诗吻薄，人间无地署无愁。

南海甦生沈渻葊醉书。

铃印：意莲居（朱文）窅翁（白文）沈渻葊（朱文）

沈渻葊题记（二）:《绿波春远图》者，会稽沈子怀人之所作也。芙蕖如面，迹往情留，总是风怀，写以尺素。世之览者，以意逆志，或识其悼伤之所存乎。徐琅素莲者，南浦弱质，少长风尘。十四，十五，擅子夜之新声；下九，初三翻庭花之旧曲。爰以客岁残腊，晤于洞庭仙馆。双鬓慵掠，粉本花真。拥淡静之衣裳；话勔䩄之心事。因爱其标格之清绝矣。粤自腊尾，讫于春梢，踪迹历历，屈指疑梦。盘酊自荐，共俯首而拜东坡；玄云如鬊，则蹙额而悲南服。秋兰纫佩，刻苕玉以嘉名；携手斜街，识碎金之骨董。偶分瑶管，则字字风云；坐对琼筵，而言言月露。何斯人之高秀，乃荡堕于女闾，旧苑重经，容甫不能无叹也。乃芍药将离，吴船万里，翩其远矣。我劳如何，握别之夕，黯然杯酒，将歌当哭。持欢慰寂，索笺录别，乍题"绿波春远"之句。讶其蕙心盤礴，一坐恻然，因有斯图，志此鸿爪。手则玄发欲艾，俯仰无欢，哀乐已伤，人间何世。抚昔踪而太息，觉秋气之恻怆；纷啼笑之感人，寄幽愁于子墨。以谓世之寥落不耦，风荡波沦者，匪独一徐琅也。窃冀高吟，助我喟叹。

壬午秋晴，沈慤书于意莲居。

铃印：沈郎（朱文）或曰叟（白文）

注：【3】沈渻葊（1894-1960)，原名策，后改名慤（亦作悫）。原字少成（亦作绍成、绍臣、少成），后改字渻葊（亦作渻庵、省盦、渻葊、鄭庵、损庵）。号會稽山民、鉴湖居士、冰壶后裔、冷红室主、石琴居士、沧公、南海甦生、窅翁（窅公）。斋号清远堂、均花簃、意莲居、拜石轩、守约堂、埃文室、冷红室、目耕堂、灵芸别馆、鄭盦。四川成都人，祖籍浙江绍兴。成都著名书画篆刻家，以"渻葊"字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