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薯情未了

愚公

红薯情未了

过去，农村有三大宝，苞谷、洋芋和红苕。这红苕就是红薯，也叫“地瓜”。它貌不惊人，不规不则，非圆非方，土得不能再土了。然而，就是这样一种食物，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乃至更早的一段岁月里，它让人们果腹度过饥荒，走出饥寒交迫的困境。

红薯和苞谷一样，被人们纳入五谷杂粮之列，几乎没有享受到大米白面那般的荣耀，生的卑微，长的自在，活的坦然，成熟后被农人肩挑背驮收回家里，也是随意地堆放在房屋一角。

红薯在人们的眼里，是很卑微的，大自然的物种中，似乎越卑微越容易成活。我的老家鄂西北山区，平地上，山坡里，沟沟坎坎，它都能扎根生长，即便是薄壳壳的荒地，一株红薯苗往土里一栽，再浇上水，不出几天，它就变得鲜活，充满生机，两个月后，一块块，一垄垄的红薯苗铺满了山坡，染绿了大地。与邻近青翠的山林，奔腾的河流，组成了生机盎然的夏日盛景。

红薯初长成时，个头纤长，红红的，也有白白的，像人参。小时候和同伴到山坡上放牛，忍不住腹内唱空城计，就到处找吃的，花生没熟，豌豆收了，觅而不得时，看看身边的红薯，我们几个放牛娃会心一笑，便四下散开，找上几窝看起来旺盛的下手，俯下身，用树枝或石块从红薯秧的周围翻开泥土，选择大个的刨起来，之后又用土掩好，不妨害幼小的红薯正常生长。红薯虽小，味道却特别好，脆爽，沁甜。

秋季到，红薯熟。农人们开始收获成果，多的一窝有五六个，大的圆滚壮实，小的如拳头，一亩上千斤不在话下。多年挖红薯的经验，我们知道，凡是地表有一条条的裂缝，下面的红薯肯定大，而且多，是膨胀形成的，它们急着出土看看外面的天地和热闹的世界。

红薯看起来不那么灵光，闷头闷脑的，这大概也是人们叫它“苕”的缘故吧。现在，人们把它借用过来，对那些不知圆滑变通，反应不灵便的人叫做“苕”。

那个年代，村民们种庄稼用的大都是农家肥。火粪是其中最主要的一种，顾名思义，就是用火慢慢煨粪，先在平地上用碎土堆起一道道几公分高的土埂，像铺床一样，用杂草树枝之类柴禾在埂上铺上厚厚一层，再用细土覆盖压实，浇上大粪后再覆盖一层细土，整个形状如同一床席梦思，一切就绪后从埂下点火焚烧。最后拌匀，就成了火粪。

每当这个时候，煨粪人都会从地里刨出几个红薯放入火粪下的土埂中，过一两天去掏，红薯还是热乎乎的，表面看起来一切完好，里面实际上已经熟透了。皮轻轻一剥就脱离开来，红艳娇嫩，稀软，绵糯，满口生香。

小时我的家务活主要是放牛，也经常打猪草。打猪草，看起来是个简单的活路，实际上并不容易。比方我，背着一个挎箩跟着伙伴在坡上转悠半天，人家满满一挎箩，而我临回家时还是只有可怜的一大把，怎么也填不满挎箩。进门前，赶紧把猪草抖擞成蓬松状，佯装成满满一挎箩。等到母亲剁猪草时发现只有可怜巴巴的一点，我要么挨一顿斥责，要么遭受一次体罚。

受到责吵的次数多了，我也开始动脑筋想办法把猪草打得更多，把挎箩装得更满，奈何我怎么努力，挎箩还是空荡，猪草寥寥。

后来，再到坡上打猪草时，便像猎鹰一样四处搜寻能充当猪草的东西，洋芋叶太小太嫩，正在生长，不能掐；南瓜叶有刺，扎手；穷途末路时，灵光乍现，那一块块郁郁葱葱的红薯藤不是很好的猪草吗?

四下瞅瞅，无人。便如脱兔一般蹿至地头，揪住红薯藤一拽，只三两下就是一小堆，按进挎箩快速逃离现场。满满一挎箩，得胜而归，很好地交了差。这红薯藤鲜嫩，有一丝甜味，猪娃很爱吃。

偷扯红薯藤是打猪草最省事最快捷的办法，但很快被母亲发现并制止了。我又陷入打猪草的焦虑当中，只不过我实在完成不了任务之后，母亲也不怎么再严格要求了，能打多少算多少。

红薯杆还能制作成饰品，爱动脑筋的小朋友们，掐去叶子，留下不老不嫩的杆子，一小节一小节的折断，杆断茎连，两端相接，做成了一挂项链，一副耳环，或戴在脖子上，或挂在双耳上，乐翻了天，增添了不少童趣。

红薯最通行的吃法就是蒸着吃，虽然稀软，却有些噎人。大多数时候，是配合着其他食物一起煮，如苞谷糊涂中掺入红薯丁，条件稍好点的时候，半碗米一锅红薯丁，连名字也是红薯起头，叫红薯糊涂，红薯米汤，红薯干饭。

困难年代，红薯切成片晒成红薯干，充当干粮。老家公路边有个粮食转运站，经常有外地运红薯干的车辆在此停顿歇息，小伙伴用锐利的工具刺破麻袋，偷取红薯干充饥。

上顿吃，下顿吃，日复一日，搁谁也架不住这么顿顿吃，不出多少日，都会生厌的。我就是因为小时候，吃红薯的日子太长了，以至于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不再吃红薯，视红薯如仇人。即便街头巷尾烤红薯的香味再诱人，也诱惑不了我的食欲。

生活水平不断提高、物质条件极大改善的今天，人们对健康饮食格外重视，讲究饮食均衡，粗细搭配。尤其是红薯，对于没有经历过贫苦岁月把红薯吃厌的人们来说，仍然是一种稀罕食物，营养学家还说，红薯还有抗癌的功效。

红薯浑身都是宝，都能满足人们的口欲需求。红薯尖是餐桌上的一道好菜，绿色生态；红薯磨成红薯粉，酿成红薯粉条，成为餐桌上的一道美食；用红薯熬粥，养胃有益健康；用红薯喂猪，猪能长得膘肥体壮。

红薯给予人们的甚多，却从不自我炫耀，更不求回报，不管是在贫穷的日子，还是物质富裕的今天，它都默默无闻地发挥着自己的价值，这种无私奉献、毫不计较的精神，在今天的社会里愈加珍贵。

2025年1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