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时代与小人物（2025新年随想）

跃斌

你应该不会否认：

我们正处在一个大时代。

你应该也不反对：

我们都是普通的小人物。

解读大时代，可以有巨抽象的概念、极严谨的逻辑、超恢弘的气势，用宏大的叙事方式。而我更喜欢以小人物的角色感知大时代的嬗变。尼采说：这个世界没有真相，只有视角。

小人物的视角，无非三餐四季、纸短情长，无非喜怒哀乐、悲欢离合。说起来小气，但在不确定的大时代更具确定的情绪价值，让我们每个普通人与大时代共生共情。

大时代的跨度，远古期可以万年断，上中古可以是千年，近现代则是百年轮动。今天的我们，又站在一个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十字路口。科技迭代太快了，未来是否以十年来断代，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 于小人物而言一百年太久，只争朝夕。人生十年无几，世事已历万千，用十年作为时间刻度，应能更温暖地感怀生命，更精准地触摸时代。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时代为每个人配了一部“时光机”，记载着小人物各式各样打开世界的方式。

我们这个年龄段的“时光机”，满满承载着三代人的记忆。对上，我们仍是“晚辈”，但呵护我们的长辈们已渐行渐远，甚至至亲已有阴阳两隔；对下，我们也是“前浪”，不断被弄潮的后生拍打，却又必须与他们一起成长。

请允许我开启我的“时光机”：

50年前（1975）：我九岁，生在穷乡僻壤。那时候天还很蓝、水还很清、山野也很绿、邻里皆乡亲。与无忧童年伴生的记忆，是大人们常常挂在脸上的愁容，是青黄不接时节的饥饿感，是逢年过节时久违的鱼肉香。

那时候，我还没逛过县城，乡镇的露水市集都是遥远的存在，通向外部世界最远的最近处，就是大队部门口的高音喇叭。至今还记得1976年9月9日的那天傍晚，广播中传来主席逝世的消息，我惊诧于大人们的异样表情，却不知道意味着什么。

进入80年代后的某年除夕，我们家才欢天喜地采购了第一台收音机，那年央台春晚的歌声弥漫整个屋子，浓浓的年味至今记得。那时候，收音机是连接这个时代唯二没有唯一的神器，我还没看过电视，附近有户人家买了个9英寸的“小黑白”，据说要交几分钱才许入场。

上了高中，青春期躁动，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也很无奈，花衬衫、喇叭裤、蛤蟆镜是街上罕见的时髦顶配，而我偶从别人录音机磁带中听到几声邓丽君的旋律已极奢侈。

那时候并不理解国家恢复高考制度的意义，只知道农村孩子的剧本很简单，要么发奋读书、跳出“农门”，要么面朝黄土背朝天，在家修理地球。十八岁那年，我很幸运地挤过了高考独木桥，成了鸡窝里飞出的一只土凤凰

40年前（1985）：我在上大学，第一次真正看电视，蹭到老师家里看《射雕》。

毕业后，在家乡小镇上教书多年，人生很闲、生活很慢，陪伴的有《读者》《知音》《十月》《收获》《大众电影》…；有舒婷、北岛、顾城、海子…的诗，当然还有刚离世的琼瑶阿姨；偶尔会借个录像机，为生活放点色彩；也去镇上看看像《红高粱》那种迟到的被剧场海报冠之为“彩色、惊险、爱情、战斗片”的电影。

直到1992年，我才真正置办了第一台产权自有的黑白电视机，为了清晰一点画面，常常跑到寒风疾雨中转动天线。但其实，之后在备考研究生的几年中，关于国内外政治经济资讯的获取还是主要来自每天的空中电波。

30年前（1995）：我来到上海，第一次见到了神奇的电脑。 从最初的386-DOS到Windows系统，从3.5软盘小心翼翼地塞进塞出到U盘随意插拔，见证了PC的进化。后来的手提电脑更是带来了工作便利，我至今还记得20多年前，在会议现场，指尖在键盘上飞舞跳跃的那种哒哒声和节奏感，以及会后在第一时间即提交一份原汁原味记录的成就感。

幸运的是，我们也是Z时代的一员，与互联网的孩子们一起成长，在QQ空间里嬉戏，在MSN上交流，在魂斗罗的游戏中搏杀，在FIFA版的绿茵场上驰骋。也曾徜徉于各大门户网上冲浪，BBS灌水，遇见聊天室的神侃，惊羡天涯神贴的牛X。

仿佛一夜之间，我们便丢了BP机用上了手机。我从老式的诺基亚到Symbian诺基亚，到智能小胖Palm系统，再到安卓，仿佛也是在一夜之间。那时候的安卓还很low，不断迭代版本，为了那些花里胡哨的界面还有可有可无的功能，我记得1-2周就会刷机，大半年时间硬生生把一部崭新的HTL手机刷成了砖头。而那时候，我们并不知道手机还能改变整个生活。

20年前（2005）：互联网真正成了我们的另一个世界，改变着我们的工作方式和生活方式。写稿子，不再局限于案头的杂志文集，因为有网络加持，可以享受着遍掘知识金矿以及日码万字的快感。

也曾在门户文字交锋，参与博客大战，享受一篇小文10万+点击的满足。遗憾的是，互联网的记忆也不可靠，我那激情飞扬的几十万字，随着门户没落、账号丢失以及3.5软盘介质一起早已灰飞烟灭。

不经意间，我们走进移动互联网时代。微博2009年上线，我2011年注册；微信2011年上线，我2013年注册；后来的抖音2016年上线，我2018年注册，貌似两三年就要换一种社交工具，用了两年的微博逐渐让位于微信，淘宝、京东、饿了么、美团、小黄车…一波波应接不暇。

10年前（2015）：移动互联网的生态彻底改变了我们的生活。现在各式各样的APP占满机屏，十年来的照片都在云端，早就不看电视了、不去银行了，也基本不进菜场了。十多年没用过纸质笔记本了，《印象笔记》中最早一条记录是2013年1月15日，这十多年来的会议活动原汁原味沉睡其中。

来自AI时代的冲击难以言表。大数据、云平台、5G、区块链、人工智能、元宇宙、大模型、脑机接口、AI语料、SORA、Kimi… 大大小小的各种新概念不断刷新认知。刚刚知道点GPT4 闭源的强大，又闻DeepSeek开源的惊艳。手机里有豆包、文心、天工…，感觉不能再多了。《黑神话 悟空》横空出世，我不会玩，但看到高清电影般的画面质感，还有听说不到24小时就有200多万的在线玩家，甚是惊诧。

五十多年，弹指一挥间。我们这代人背负着传统的包袱上路，又狂奔于瞬变的现代；一边在干着最现实的活儿，一边在虚实世界中切换。有时很兴奋，有时也茫然。

面对这个世界，我可以知道自己知道，允许自己知道不知道，不知道自己知道也没关系，但有点害怕不知道自己不知道。

大时代滚滚车轮从来不顾及小人物的感受，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100多年前，工业革命的浪潮席卷而来，科技、经济、文化的巨大成就伴生了环境污染、贫富差距、人伦迷失以及小人物的各种不适，那个时代的人们也是一样的感受。狄更斯在《双城记》中写了两句经典：

It was the best of times,

it was the worst of times.

这是最好的时代，

这是最坏的时代。

如今，世界之变、时代之变、历史之变正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展开。国际格局重组裂变、经济全球化曲折前行、地缘冲突不断加剧….我们面临着太多的不确定性。

即使是日新月异的高科技，在给我们带来红利的同时也未必乐观。2024年十大流行语，“智能向善”一词入选其中，我们从未有过像今天这样为人工智能的未来和人类的未来担忧。

我也曾以为AI不过是人工智能，既是人工嘛，人类总是能控制的。有人提醒我们再仔细端详一下这个概念：artificial，会发现它虽然被翻译成“人工”，但其词根ati-的本意是“艺术”，那是一种唯人类才有的自我灵识。越来越强大的AI已具备学习能力并且肯定会超过人类的学习能力，当AI自我进化到一个新的高度后，他们还会感激人类为他的创造么，还会受命于人类设定的指令么？细思极恐，希望不是杞人忧天。

当然我们更愿意相信：时代的宇宙法则不会变，人类的精神支柱也不会倒。

万年以前，茹毛饮血的祖先们用最原始的舞蹈和卜卦向天地祈福，如今何尝不要呢，只不过我们换了一种方式。

两千多年前，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这样的内心独白何尝不在呢，只不过我们换了一种表达。

一千多年前陈子昂先生感喟天道苍生：“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这样的悲天悯人何尝没有呢，只不过我们换了一个场景。

俄乌恶战、加沙罹难、叙利亚政变…目睹种种苦难，我庆幸自己生活在一个和平的世界；身边有些人在担忧经济下行、就业无门，我感恩自己还有一份相对稳定的生活，并希望所有人都能有这份幸运。

习主席昨天在新年贺词中说：

梦虽遥，追则能达；

愿虽艰，持则可圆。

愿大时代向上向善，

点亮万家灯火！

愿小人物喜乐安宁，

尽享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