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回老家(上)</p><p class="ql-block"> 家住德昌的堂弟吴永寿在成都给二女儿带娃儿,就是接送幼儿园那种工作。我对永寿说,成都离老家不远,不如我们约起回一次老家,永寿说没得时间呀!我说那就等你有时间了或者不带娃儿了回德昌前我们再回去,永寿说要得要得。</p><p class="ql-block"> 我和永寿都是1954年的,我比他大几个月,如今六十有六了。我家两个孙女,带了整整11年,去年7月才脱手,所谓脱手,是指小孙女溪溪上一年级了,我家不用全带了,诸如接送,周末还乡团还是躲不过的。而永寿至今还脱不到手,他在成都管二女儿的娃儿,老婆在德昌管大女儿的娃儿,两口子被活生生的弄成两地分居了。带孙带外孙,仿佛成了我们这代人义不容辞的责任和天大的事情,比天还大呢!这种情况,也可以归结为中国特色,谁让“隔代亲”还统治着中国人的思维呢?</p><p class="ql-block"> 永寿当过兵,是小干部转业的,到地方后从公社书记一直做到县农水局副局长退休。他还是在转业那一年回过一次老家,我说的一次是他只回去过一次,而我,回老家的次数就有点多了,时间最长的一次回去了三年。</p><p class="ql-block"> 春节前,老家的永达哥和五妹打电话给我,哥说他正月初四娶孙媳妇,让我约永寿回去参加。我打电话给永寿说了,永寿说春节期间他们一大家子都在德昌的,有点远就不回去了,于是我提前10天就买好了正月初三的汽车票,准备和爱嫂回去参加婚礼。</p><p class="ql-block"> 没有隔几天,新冠病毒疫情越来越严重了,有消息说各地都在开始采取措施防控疫情,有的城市把公路拦了甚至挖断了不让过。我和爱嫂纠结了一阵,决定保命要紧,于是又去汽车站把票退了并通知了五妹 。结果第二天永达哥就打电话给我,说村干部找他们了,疫情来了不许办席,你看我多有先见之明。</p><p class="ql-block"> 我徒步长江第四阶段是2020年1月8号从疫情重灾区武汉回来的,1月7号武钢的朋友请我和阿康喝酒还坐了一大桌人,席间我问温主任,说你们武汉有疫情垛嘛,温主任说那是造谣的。后来才知道武汉的疫情很严重,当时武汉开两会,政府把死了人的疫情死死捂着不让老百姓知道,还瞒着中央。想起来好可怕,和武汉人亲密接触过,我自己已经成了“危险分子”,回来后还天天在外面参加接风和团年的酒宴。老天保佑,幸好我没有在武汉感染病毒,不然完都完求了。</p><p class="ql-block"> 过了几个月,也就是疫情差不多暂时控制住了吧,永寿给我微信视频,说端午节有三天假可以不带娃儿,我说那就利用这个时间,三天假将就将就也够了,于是我们分别行动,从成都和重庆两头往中间赶,我还约了妹妹和亲家公亲家母,准备回老家去看一下。</p><p class="ql-block"> 我的老家在四川富顺。</p><p class="ql-block"> 我对老家很有感情,完全可以用“无比深厚”来形容,因为我打小就是个尊重和热爱传统文化的人,是一个特别重感情的人,还因为我曾经回老家当过三年知青,在老家有好多亲朋好友,回重庆工作后和退休后还回去过好几次,对老家的一草一木都那么熟悉,那么热爱,在人们的传说中好像还有小芳什么的。</p><p class="ql-block"> 记得第一次了解老家是老家来人了,那时小学刚毕业,那是1966年,我12岁。红卫兵开进了学校,轰轰烈烈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开始了,没有书读了或者说还没有复课闹革命。</p><p class="ql-block"> 从老家来了两个人,都是我老汉的哥哥,一个我喊二爸,一个是我三爸。</p><p class="ql-block"> 坐在桌子上吃饭的时候,我听他们用浓重的卷舌音说话,就像电影“抓壮丁”里面王保长那些人说话的口音。从他们三兄弟的谈话中,我多多少少的知道了一点他们三兄弟的事情和老家富顺的事情。</p><p class="ql-block"> 二爸在老家当大队秘书,老家喊“背书”,把秘念成背,那是老家的叫法。二爸解放前上过私塾,有点文化,当秘书是理所当然的事情。</p><p class="ql-block"> 再说我三爸,那就有点故事了,三爸是解放前在老家的沱江里拉船时被国民党抓壮丁抓走了的,要解放的时候,他们部队被共产党打得飞叉叉的跑,一直跑到云南。三爸是不愿意和解放军打仗的,又听说部队要去台湾,思乡心切,不愿意去台湾,于是就和司务长约起悄悄咪咪的逃跑了,一直跑到四川德昌。因为国民党到处抓逃兵,不敢回家,于是打点了地方上的保长,就在德昌的金沙落脚了,和他一起逃跑的司务长后来不知了去向。</p><p class="ql-block"> 三爸在金沙赶起了马车,后来娶了比他大一点的三妈,生了一堆儿女,两男四女一共六个,还凭他是外乡人求自保的“怪脾气”站稳了脚跟。再后来碰到在德昌修成昆铁路的富顺老乡,老乡说解放了老家变化可大了,你虽然当过国民党的兵,但你那是被抓壮丁抓走的,共产党也不会追究,可以回老家去看一看。于是三爸这才试探着给老家写信和二爸联系上了,于是三爸在公社开了证明回到了富顺,于是二爸就带着三爸到我家来了。我就在想,当时三爸去了台湾就好了,在台湾大发了我们也要跟着沾光,最多在那个轰轰烈烈的年代有海外关系要受牵连,不过受牵连也是暂时的短暂的,改开搞后,有海外关系那是真的很吃皮。</p><p class="ql-block"> 我老汉兄弟排行老四,兄弟姊妹排行老八,我老汉的故事没有三爸的精彩。我老汉解放前也在老家的沱江拉过船,后来到泸州的川南中专学理发当了理发匠,也叫刮刮匠,像我这个年纪的人,小时候都应该见过拿着像大镊子那种刮起来很清脆很好听的工具在外面走街串巷给人剃头的刮刮匠的。不过我老汉没有走街串巷,而是在学校剃头。后来老汉在学校认识了从自贡跑到泸州给有钱人当佣人的我妈(听我妈说那家人对她可好了),于是两个纯洁的年轻人对上了眼。解放后支援钢铁建设,他们响应号召一起来到了重庆双碑的二钢(解放前是国民党第二十四兵工厂,后来叫重庆特殊钢厂,再后来哦豁了)。1954年有了我,再后来有了妹妹和弟弟,因为是钢铁工人的作品,我的名字里面就带了个“刚”子。纵观我的来路,我可以骄傲的说,我是根红苗正的贫农的后代,工人阶级的后代,可以查祖宗八代,我是当之无愧的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接班人,生活在伟大的毛泽东时代,我的工人出生是我最大的光荣,是我骄傲的资本。不过这些骄傲都是那些年的,那些年“工人阶级领导一切”,现在细想起来有点好笑。</p><p class="ql-block"> 二爸和三爸长得特别像,皮肤有点黑,脸庞廋削,脸上特别是眼角两边很多皱纹,笑的时候那些皱纹就变成一道道沟壑了,仿佛历尽了岁月的沧桑。两个人略带紫色的嘴唇都很薄,拿重庆话说就是瘪嘴瘪嘴的,据说嘴皮子薄的人很会说话。</p><p class="ql-block"> 从他们三兄弟的交谈中,我基本上搞清楚了上一辈的情况。我老汉家有九个兄弟姐妹,老家的大爸和大妈已经不在了,大姑也不在了,还有个幺爸,另外还有二姑三姑和幺姑,我老汉兄弟排行老四,兄弟姊妹排行老八,老九是幺爸。同时我还知道了,我们吴家,伯伯叫修,比如大爸叫大修,婶婶叫巴普,爷爷叫爹伢,婆婆叫嫲嫲。我的爹伢在我老汉九岁的时候就不在了,嫲嫲也是老早就不在了的,我大爸的大儿子比我老汉的年纪还大,他也要叫我爸四修,这就叫幺房出老辈子。好可惜,我没有见过爷爷婆婆,也见不到大爸大妈和大姑了,就如他们是解放前故去的人,见不到解放后的中国。</p><p class="ql-block"> 原来老家还有这么多亲戚,我感到好新鲜好新奇,那些亲戚们都是怎么样的呢?老家的山和水是什么样子的呢?从那天起,我12岁的心里开始充满了对老家的向往,我想我一定要回老家去看看。</p><p class="ql-block"> 1971年,中学复课闹革命放暑假,我第一次而且是一个人回了趟老家,那一年我17岁,正是花季少年。</p><p class="ql-block"> 在老家,我知道了更多老家的事情,当然主要是我们吴家的事情,这些事情,让我对老家,对吴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p><p class="ql-block"> 我的老家在富顺县城郊区黄葛公社,二爸和幺爸在黄葛大队一生产队,他们都住的瓦房,屋里的陈设很简单,二爸家的房子连着后面的史家街,名字叫街其实是个很大的老院子。幺爸在二爸家旁边,是新修的一排砖墙的平房。二妈前些年病故了,二爸家有个比我大五岁的哥哥,还有个比我小得多的五妹,好像只有八岁,这样说来,在哥哥和妹妹中间,还有三个是没有养活的。五妹和我妹妹的名字一模一样,一字不差,都叫吴永辉。二爸家里还有个个子矮小的女人,抱着个约莫一岁的小孩子,原来是我的嫂嫂,叫项家明。哥哥才22岁,居然这么早就结婚了有了孩子了,在农村,这叫“早栽秧早打谷,早生儿子早享福”。哥哥和二爸长得很像,就像一个模子倒出来的。</p><p class="ql-block"> 幺爸家有7个娃儿,前面6个都是女儿,老八是儿子,看样子幺爸和幺妈一直都在努力,不生儿子绝不罢休,而且中间还折腾掉了一个。老天还真是长了眼的,毕竟功夫不负有心人,让幺爸和幺妈画了个圆满的句号。幺爸在烧窑,就是烧砖瓦,生产队的砖瓦窑就在幺爸家的旁边。我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他们是怎么制砖胚怎么烧砖的,感觉好神奇,还钻到窑子里去了,那个窑子才出完砖,还有温度,不知道这叫不叫“逛窑子”,那阵才17岁,还不懂什么叫“逛窑子”,但我确实在17岁的时候进过窑子的。</p><p class="ql-block"> 幺爸是掌火师,收入当然不错,怪不得他养得活这么一大家子人。幺爸的嘴唇也是紫色的,突然想起来我爸的嘴唇也带紫色,听幺爸经常咳嗽,后来才知道,他有支气管炎,再后来才知道,有支气管炎的人嘴唇就是紫色的,气管炎严重了就是肺气肿,再严重了就是哮喘,再再严重了就是哦豁。由此我才知道,这是我们家族的遗传病,男女都遗传,我当时就在想,我今后会不会这样呢?我能躲过这气管炎遗传的宿命吗?若干年后,我真的就得了慢性支气管炎了,看来逃不脱这个宿命,好在我的嘴唇没有发紫不算严重,我想现在医疗条件好了,只要平时加以注意,就不会像父亲那一辈人病哼哼的,而且我后来还知道,有点病吃吃药并不是坏事,有点病吃药的人有免疫力,寿命还要长些,反而是那些没有病身体杠杠的人,一有问题就扛不住拿过去了。</p><p class="ql-block"> 二爸家的哥哥叫永达,小名叫有根,是不是传宗接代的根的意思,我想应该是,农村很讲究续香火,没有根是续不了的,因此要“把根留住”。我们是永字辈的,只是我的名字中间那个字是“刚”而不是“永”,风趣的大哥就说你没有按字辈取名字,走出去别人就搞不清楚你的辈份,有时候还要搞错,还要闹笑话,原来还有这个讲究,真是的哈。</p><p class="ql-block"> 我来到老家,有根哥便成了我的向导,开始带着我到处走,每家每户去认亲“拜码头”。走在路上,有根哥逢人便给别人介绍说:这是重庆四修的娃儿刚勋。于是我便给他们点点头,至于对方是谁,我一时半会是搞不清楚的,有是亲戚的,有不是亲戚但是姓吴同宗的本家,亲戚又分老辈子“国”字辈和再上一辈“开”字辈的,我们这辈“永”字辈和下一辈“宗”字辈的居多,还有再下一辈“克”字辈以及再再下一辈“绍”字辈的都有了。另外还有表亲,我婆婆姓黄,那些姓黄的就是表亲了,有根哥说过去有种说法,在黄葛灏,是“吴家半街,黄家半楼”,吴家和黄家,是黄葛灏的大姓。原来亲戚也那么复杂,就跟东北人说的七大姑八大姨似的,刚开始就把我搞得晕头转向的了。</p><p class="ql-block"> 转到史家街后面的大院子去,有根哥给我引见了一个二修,二巴普还有二修的儿子永重,原来这个有点老的二修的老汉和我爷爷是亲兄弟。爷爷有三兄弟,我爷爷排行老三,这个二修的老汉排行老二,还有个老大在云峰大队,这样一来,比我大的永重就和我是同祖祖的了。好像二修家的人丁不旺盛,不像我老汉家有九个兄弟姐妹。我初来乍到的,也不好多问,反正人丁旺不旺不是你说了算而是老天爷说了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