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启示录（小说连载）（二十四）特 情

泽小鹤

　　小说简介：《黑白启示录》是一部自传体小说，自传体离不开“我”，“小说”离不开虚构，虚实之间，完成作者乌托邦世界的诉求。

这不是一个人的奋斗史，而是一代人的血泪过往。

小说跨度三十年，空间涉及南北中外，故事跌宕起伏，人物栩栩如生。

正如卢梭在《瓦尔登湖》中所说：“很久以前我丢失了一头猎犬,一匹栗色马和一只斑鸠,至今我还在追寻它们…”

穷其一生，我们都在丢失中追寻，在追寻中丢失。

西西里市的夜色斑驳陆离，冬季来临，人们夜生活更加丰富多彩，主街道两旁霓虹闪烁，火锅店，串店，迪厅，音响社传出的声浪，如潮水般涌来，淹没了我太多的思绪。

那时候的人们，都喜欢逛街，满大街的人群，卖糖葫芦和烤地瓜的，回家都很晚，一副人间烟火。

那时候的物质世界越来越丰富，人们的各类需求都得到了空前的满足。

我就像孤魂野鬼，游荡在幽暗的路灯下，信步走着，前方不远的十字街边，有一只小流浪狗，在垃圾桶旁寻找着食物。我踱过去，蹲下，那只脏兮兮的小家伙警惕地回头望望，敌意的低吠着跑远了。

“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可你总是笑我，一无所有……”附近一家歌厅里，放着崔健的《一无所有》，让这个色彩迷离的夜晚，更增加了悲怆的氛围。

我跑到旁边饺子馆，要了半斤猪肉葱花馅的饺子，倒在垃圾桶旁。希望我走后，小流浪狗能返回来饱餐一顿。我还完饭店的盘子，下意识地看垃圾桶，流浪狗没看到，却看到几只流浪猫在争抢着饺子，我蹲下身，拾起一块砖头飞过去，击中了一只，“嗷……”的一声，群猫四散奔逃。

我坐在这家饺子馆外面玻璃窗下的破旧藤椅上，点燃一支烟，望着残雪的街道出神。

我突然感到很孤独很落寞，就像一只郊狼，孤独地在雪地里被月光冷照着，寻找猎物。

我开始后悔，后悔让安娜走，两个同样寒冷的人，在一起或许能够相互安慰取暖。

寂静的夜空，群星璀璨，远处“钻天猴”的锐响炸裂，把我拖回了童年的美好时光。

那时候，多快活啊，我们在外屋地的水缸里取冰，咬的咯崩崩响。我们冒险骑着人肩，沿着屋檐钎“家雀”。我们淘气的用舌头舔洋井把，被粘住，再用温水冲下来。

我和哥哥收到父亲给的“小鞭儿”，一百响的。哪里肯一次全放光？就一枚枚拆成单个儿的，放在热炕头的炕席底下，珍宝似的，一次只放一两个。

拿到院子里，用父亲的烟头或者灶台里的苞米杆子火头点燃药信，啪的一响，欢呼雀跃。

也有不响的鞭炮，我们就集中扒开火药，倒在一张白纸上，然后，用火柴点燃引信，引信象蛇信一样乱窜，直到“哗—”的一声将火药点燃，冒起一股带火白烟，空气里弥漫着好闻的火药味儿。

我坐的遍体凉透，没有回马叔家，小马已经被放了回来，五千元钱我也送到三哥办公室，钱，没有让马叔马婶知道。

可能新年又近了，我下意识的在想家。

我也没回“凤凰大酒店”，直接打车到了“枫丹白露”宾馆，宾馆前台服务员换了新人，看着有些“面善”，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我也顾不得多想，就开了108客房，脱衣休息。

第二天一早，小马打电话约我一起吃早餐，我说在“枫丹白露”呢，他问：“外国娘们儿呢？”我知道他指的是安娜，就故意说：“哪个娘们儿？净扯花犊子。”他噗呲一笑，挂了电话。

早餐我让小马请的，他又跟我描绘“滚大个”的蓝图计划，吃完早餐，非要让我开车去铁路东十多公里弯道看看，我也是闲得无聊，就开着捷达，拉着小马去了西西里东的火车道。

沿着火车道有一便道，都是土路，不好走，几次我都想折返回来，这小子却鬼迷心窍，鼓励我往前开。

过了东道口，再东行大约十四五公里，我们将车停在宽敞的地方，两人徒步沿着火车弯道踩点。

我们沿着收庄稼的土路，走向北面的草甸子。

火车道在这里是一处大转弯，同时还是大上坡，加上从西市刚开出，火车还没有运行开，速度象蜗牛一样慢。

我们刚到火车道道肩，赶巧从西西里正开出一列货车，火车鸣着汽笛，吐着白烟，轰隆轰隆爬过来，爬上来。

我们闪到路基下，我抽着烟不由自主地说道：“太慢了，这比牛车快不了多少？”

小马眉飞色舞，说：“哥，你看，这条弯道至少两千多米，它爬完，我算过，需要十五分钟。我们上去两个人，放货，十分钟放完，下面开车接应，边放边接，十五分钟准完活儿。这么长的铁路沿线，丢点东西，铁路那帮瘪犊子哪有闲工夫找。”

他小孩子性情，总怀有侥幸心理。

我们往回走，一路上小马指手画脚谈论着，树林深处一晃儿两个身影，闪一下就不见了。

我问：“看见了吗？有人”

“看见了。”小马说：“象是吃火车的，来取剩下的东西的。”我觉得可能性不大，为什么不晚上没人的时候来取呢？

小马说：“晚上有巡逻的，看着安全，其实更不安全。”

我问：“你咋知道的呢？”

我觉得小马平时不和这类人员接触，为啥突然突发奇想，要做这类“生意”。

小马坦诚地说：“我帮他们搬过化肥，一袋子一百斤，一晚上五六十袋子。黑市便宜也得几千块钱。”

我大吃一惊，问他：“你爸妈知道吗？”

小马无所谓的表情，说：“我爸太老实，你不知道吗，一辈子受人欺负。上小学时我和人家打仗，明明我有理，让人追到家里打，可我爸还压着我，骂我！那一次，我就对我爸绝望透顶了，草泥马，我敢让他们知道吗？”

我抬手就给他一小嘴巴，说：“兔崽子，你改改你的口头禅。”他好的学不会，没用的学的倒很快。

往回开车的路上，三哥给我打个电话，说晚上找我有点事儿，问我有空儿没有。我连忙答应，问在哪里见面，三哥说了一个歌舞餐厅的名字——“八角楼”。

回到市里，我让小马下车，命令他不能搞这种犯法的勾当，早晚出事儿。

这家“八角楼”歌舞餐厅在广播局附近，刚进屋我就看见了三嫂，三嫂见我非常热情，走过来说道：“你三哥在六包呢，小颖，带欧阳老板过去。”

我跟着唤做小颖的，往六包间走，我问：“小颖，这谁开的？”小颖抿着嘴无声地笑了一下，蹦出两个字：“三嫂。”我心说，三嫂不是在户籍科吗？怎么还经营着歌舞餐厅呢。

开门进六包，见灯光迷离，屏幕上放着流行歌曲，三哥和另外一个方脸的陌生人坐在沙发上，冲我招了招手。

我走过去，三哥抽着烟，递给我一支大重九，我点燃坐下，三哥说：“废话没有，欧阳，这是我同事。咱们市最近发生了个大案，河南来的姓蒯的爷俩失踪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正悬赏通告，你圈子接触人多，看看什么突发状况，咱们单线联系。”

我听得一头雾水，问道：“三哥，具体让我查啥？”

三哥拿出两张打印的人物画像，我接过来端详着，三哥说：“这是失踪的那爷俩，一会你拿着，多留心。”他也觉得说得笼统，就解释道：“河南来的老客，收东北黄豆的，在咱们达尔汗宾馆住过，带着大量现金，前半个月忽然失踪了，我们现在既要找人，也要破案。人家河南厂家来要人，已经确定是在咱们西西里市没的，你多留意点。”

我问：“还有其他的线索吗？”

三哥说：“你关注一下你圈子里有没有最近花钱特别冲的，或者和平时反常的情况。”

我心里有些犯难，嘴里说：“现在这人真是疯狂，图财害命的事儿都敢干。”

三哥说：“欧阳，现在还不能确定是不是图财害命，你不知道，最近一段恶性案件不断，这他妈地，我们治安大队都放弃节假日，帮着破案找线索呢。”

我问：“我们单独联系吗？”

“单独！”三哥肯定地说。

我笑着逗他：“那，给不给开点资啊？”

“开，给你开个豆汁儿，你冲我要。”三哥笑着说。

我也笑了，问：“不开资也行，那我算什么？”

“特情，算我的特情人员。”三哥说着，用烟屁股对着另一支烟。我头一次听到“特情”两个字，立刻明白了它的含义。

虽然是八下没一撇的事儿，我乐得答应，帮三哥的忙。竹竿子打枣儿，有没有先应下来，抽空打一竿子。

这些年，三哥没有求过我任何事儿。我想：不是事出紧迫，他也不会找我。唉，这么大的城市，找两个外地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啊。

我在西西里市除了福林他们“七小福”，没有太多熟人，我和三哥分手后，想着如何跟福林联系，福林的电话却到了。

“哎，欧阳，回西市也鸡巴不告诉我一声，你真是越来越不讲究了，咱说好，百花楼203，啊，晚上五半点我下班，不见不散。”福林一副大哥的口气，我听电话都能想象他翘着二郎腿的样子。

我决定带小马一同去，他在我身边，万一有个意外啥的，心里踏实些。

“百花楼”前几天去过，包间里挺普通，没有小姐。这次却不同，每个客人的座位旁，都站着一位妙龄小姐。

我初见福林，客套了一番，说些有分寸的，不咸不淡的场面话。

福林说：“老欧，你做买卖我服你，可你也别瞧不起我们做公的，要是想弄死你们做生意的，都是分分钟的事儿。”

福林半开玩笑半认真。

我喜怒不形于色，看着福林，小马在我身后，怒道：“分分钟弄死我老大，你谁啊？”语调出奇的高。

这小子，最近就像吃饱了枪砂，炮仗药，句句都带着火药味。

福林也不是让人的，看着我问道：“欧哥，强将手下无弱兵啊！新收的小弟啊。”

我说：“福林，别扯没用的，听说你在交警混得不错。”我有意叉开话题。

福林说：“老欧，我问你他是不是你小弟。”语气咄咄逼人。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也动了火气。

“是，我可以放他一马，不是，哼哼，那就另外说着。”福林腾地站了起来，从怀里大衣拽出一把五连发猎枪。

他啪地一下，用枪口抵住小马的胸口。

何苦来哉？屁大点事儿，舞枪弄棒的，我站起来笑道：“福林，都是多年的老哥们儿，怎么滴，喝点酒还不能消停滴啊？”

福林说：“哥哎，咱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小弟不懂规矩，我让他认识认识我。”

我听他如此说，就伸手拽过枪口，抵在自己脑袋上，眼皮没抬，继续抽着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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