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小店的奶酪盛宴

柏林老郭

傍晚的柏林圣诞街头总是洒满温暖的灯光，空气中飘散着热红酒和烤杏仁的甜香。这一天，小女儿邀请我们品尝奶酪盛宴。车窗外的街景缓缓后退，而我的思绪却穿越时光，回到了四十年前。

那是我初到德国求学的日子，落脚在斯图加特。学生食堂里，我点了一份意大利面。厨师问我是否要加奶酪，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结果，他给我堆了一座“奶酪小山”，我差点当场“投降”。然而，岁月有着奇妙的力量，如今我们竟已成了奶酪的忠实爱好者。每次大女儿从英国回家，总会带上一盒英国奶酪。上次是被誉为“奶酪之王”的蓝纹奶酪。这次是经典的“神赐农庄”（Godminster）奶酪，口感细腻，入口即化。她还教我们在奶酪上抹上一层薄薄的英国果酱，使风味更显层次，回味悠长。

车子穿行在柏林的小巷里，我们边聊边猜测这次的奶酪宴会会是什么模样。

“该不会是奶酪火锅吧？”我忍不住问道。四十年前，离开斯图加特前，德国朋友曾特意请我们品尝瑞士经典的奶酪火锅，那醇厚的味道至今记忆犹新。

夫人皱起眉头，“一个人四十欧，我们大概能在店里买到最好的奶酪了吧。谷歌地图上显示这家小店关门了！”

“没错，”小女儿笑着说，“他们今晚谢绝其他客人，专门招待我们。”她还神秘地补充道，“可能还有一场奶酪讲座。”

“你是怎么找到这家小店的？”她妈妈忍不住问道。

“朋友推荐的。”小女儿一脸笃定，“据说这是柏林最著名的奶酪小店之一。名字听起来是意大利语，但店里却摆着来自不同国家、风格各异的上百种奶酪。”

我们来到小店门口，门牌上写着“formaggino奶酪美食店”。推开门，浓郁的奶香扑面而来，仿佛一下子把我们带入了一个奶酪王国。玻璃柜台上整齐地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奶酪，空气中弥漫着温馨的香气。屋里已经坐满了客人，等待着这场特别的奶酪之旅。

进了小店后，我立刻感受到几道惊异的目光。我心里明白，他们肯定在好奇：亚洲人怎么也会喜欢奶酪？我旁边的那位先生看起来像是希腊人，一头白发，一把白胡须，两道黝黑的眉毛。刚坐定，他便友好地凑过来低声问道：

“从中国来的？”

在得到我的确认后，他立刻用中文说道：“我曾在成都生活过七年。”

“哇！”我差点惊呼出声，“那是我的故乡！”

小女儿听到后兴奋地说：“我也听懂啦！”

于是，我们愉快地聊了起来，彼此赞扬起成都的小吃。

这时，小店老板伊伦贝格尔先生打断了我们的寒暄：

“我们的讲座现在正式开始。”

“实在抱歉，我说话可能带点‘斯瓦比西’口音。” 原来老板也来自斯图加特，留着三天的胡茬，十几年前在奥地利考过了奶酪待酒师资格。我暗自惊叹：“他称全欧洲一共才几百位！”

他继续说道：“毕业考试时，考桌上摆满了没有标签的奶酪，错一个就不及格。”

老板兴致勃勃地谈起法国奶酪，对面的先生显然是个老食客，问道：

“您去过图尔展会吗？”

老板有些歉意地摇摇头。

“那是法国最著名的奶酪展会，每两年在图尔市举办，是全球奶酪和乳制品行业的重要盛会。” 对面那位行家解释道。

我心里暗自开心道：“冤家路窄！”

无巧不成书，那位先生的夫人居然也来自斯图加特。

老板热情地向大家介绍各国奶酪的独特风味与口感。

法国奶酪种类繁多，风味层次分明，是餐桌上的灵魂角色。我心里暗自感叹：“老板果然是典型的施瓦本人，够节约的，不舍得配上稍贵一点儿的法国葡萄酒。”

德国奶酪以温和的风味为主，部分品种带有微酸或较为浓郁的香气。而德国奶酪的最佳搭档自然是“雷司令”。一位在德国葡萄酒界小有名气的朋友曾告诉我，摩泽尔的雷司令堪称德国白葡萄酒的典范，风味细腻而优雅。

意大利奶酪则以浓郁、咸香的风味著称。这些奶酪多以硬质或半软质为主，常出现在意大利面、披萨等经典菜肴中，是意式美食的灵魂所在。舌尖上的意大利！我回忆起美食片《舌尖上的中国》。

瑞士奶酪口感温和，带有坚果与奶香，常被用来制作经典的瑞士奶酪火锅。我恍然大悟：“难怪斯图加特的朋友热情地邀请我们一起品尝地道的瑞士奶酪火锅。”

老板介绍说他的女朋友也来自斯图加特。我对面那位先生随即打趣道：“您知道我们柏林人常说‘施瓦本人侵略柏林’吗？”他指的是德国统一后，大批来自斯图加特的富人移居柏林，被认为是“房租上涨的推手”和“士绅化的先锋”。老板的女朋友举起酒杯，微笑着回应。

“‘Reblochon de Savoie’背后藏着法国农民的小心思”，老板眨眨眼，笑道：“为了少交税，他们在税官面前象征性挤一次奶，税官走后才偷偷进行真正的挤奶。于是，这款奶脂超高、风味浓郁的奶酪诞生了！”

他话音刚落，小女儿已经一眼瞥见玻璃柜里那块紫色蜡封的奶酪，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像发现了宝藏一样对我悄悄说：“爸，那是姐姐送我们的那款！这里居然也有！” ，眼里一下子充满了幸福。

老板继续说道：“说到意大利的新鲜奶酪啊，你们买超市里的‘水牛马苏里拉’可得留神。有些可不是正宗的，甚至是用奶粉掺淀粉做出来的‘伪装者’。要认准是南意大利坎帕尼亚地区生产的，记住，假货可不会给你那种‘一口拉丝到天边’的享受！”

夫人听完点了点头，笑道：“没错，你们都爱吃意大利新鲜奶酪烤披萨，但单独吃起来嘛，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整个店铺，充满着阵阵笑声，弥漫着奶酪香味。

气氛已经不像开始时那样拘谨，大家都聊开啦。对面那位老食客先生显得格外和蔼，笑眯眯地说道：“我们也有中国朋友，不过他们通常只能尝试一点点奶酪。你们怎么会特地来参加奶酪讲座呢？”

她妈妈说，“小女儿请客”。

“我们早就习惯了。”我随口又应了一句，心里其实想说：我们和您一样，都是“美食家”。

这时，一旁的希腊先生也兴致勃勃地加入了话题，微笑着问我的小女儿：“你吃过沱茶奶酪吗？”他接着解释道，云南有一种独特的奶酪制品，叫做“乳饼”，风味和质感都很接近奶酪。

我转头对夫人说：“我们也不太清楚。”夫人随即笑着补充道：“不过我知道，西藏也有奶酪。”

我点点头，奶酪在西方是文化符号，在东方更多是一种食物。

店里挂着一张意大利人享用意大利面的照片。老板显然是一位骨灰级意大利美食爱好者，热爱到要把这种“热爱”写进店名里——Formaggino——意大利语“小奶酪”。

我走出“小奶酪”，准备拍下它的外观。寒意微微袭来，我回头望向窗户，温暖的光茫从里面透射出来，仿佛还伴随着奶酪的香气。“小奶酪”里枣红色的墙壁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温馨。从我空出的位子望去，可以模糊地看到那位戴眼镜的美食家先生，他一边与希腊先生交谈，一边若有所思地注视着我拍照的样子。

奶酪盛宴接近尾声，老板笑容满面地询问大家的感受：

“各位，今天的奶酪之旅，是否已经填满了你们的味蕾？”

希腊先生风趣地接话：“别忘了，我们的眼睛也‘品尝’了满柜台的奶酪。算起来，我们已经‘吃’了不少呢！”

眼睛的欲望往往超越实际的需求，真正的满足源于实实在在的体验。

走出小店，夜已深沉，“小奶酪”店橱窗里的灯光还温暖地亮着，微风中仿佛还能闻到淡淡的奶酪香气，依然伴随着我们。

我不禁感叹：这真是一场跨越国界的奶酪之旅，一次温馨的家人小聚，一次味觉与文化的双重盛宴。

后记

第二天我在网上搜索“小奶酪”店，意外地发现，我们昨天一群吃客的照片已经被老板晒到“脸书”上去了，还贴上了Instagram等大众平台。上面写着，“世界上最美味的小事一桩！”

图文均为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