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记 成都金玉街

老幺冲壳子

<p class="ql-block">“光阴里有多少景色,偶尔也心头一热 ......”</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毛不易《呓语》</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梦 走 金 玉 街 </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王学富</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图片来自网络)</p><p class="ql-block">金玉街这个名字,无论放到哪个城市,都是美名,中意又中听。而成都的金玉街更是名不虚传、名副其实、含金量4个9!百多年前,西头贴着的那条街就蹭它流量,取名“打金街”(红星路)。到如今,又有专门数票儿的金融中心,还是国际的,叫啥IFC,大半截身子也要靠它撑起。图啥?金玉之名!巧合?也是必然!</p> <p class="ql-block">成都金玉街位于市中心锦江区黄金地段,得名于清光绪年间,东西走向。如果以现今的春熙路和太古里为参照,它居其间,东抵纱帽街,西接打金街。街道直直的,像写字的笔。街面不宽,算上街沿也就8米左右。但街的长度足够,200多米,长宽之比使它显得细而长。如果再把街两边高高矮矮的老房子全部垒回去,给人的感觉将会是狭长而幽深,从东望不到西。</p> <p class="ql-block">想去沉浸下?没门。即使在地图上找到“南糠市街/金玉街路口”这个坐标点,你仍然不能确确实实地走进实实在在的这条街。因为,它早就像昨夜的星辰,已经失落。但是,听听在它附近逗留了几十年的人发一阵呓语,你或许会沉浸进去,黄粱再现,找回金玉街。</p> <p class="ql-block">我住北纱帽街,离金玉街一箭之地。从小到大在那儿沉浸了几十年,对金玉街的印象,当然有,但总觉模模糊糊。这或许是因为金玉街一开始就给我留下了“少儿模糊综合症”。</p><p class="ql-block">祖国大跃进开始那年,我三岁左右。一天下午,父亲牵着我去玩。从屋头出来,两三分钟到了金玉街口。右拐,进金玉街又走了两三分钟,到了一个垂挂着灰不溜秋像棉被般厚而沉重的门帘的堂口。掀帘而进,爸爸才说这是澡堂,还反复给我打上服,在里面见着人要讲礼性,不要乱说话。到了内里,哦哟,雾罩罩的,周围团转像蒙了层白纱,模糊得人都看不清楚,满耳只有隔空喊话、嘻哈打笑的声音。隔了一阵,才恍恍惚惚看到一些澡客、茶客、烟客或是其三位一体,隔三岔五地躺在斜马坡一样成排的躺椅上。一个二个蒙着乌糟糟的白色大毛巾,像是怕见我,不敢显真身。“王师傅,把幺儿带来啦”。爸爸没有理会,找到地方,才从衣兜里摸出纸烟,递给周围团转的不知是朋友还是熟人。然后,脱去衣裤,把我也垮得一丝不挂。这时,池子里出来一个大人,光胴胴搭着毛巾,像是披风;下身裹着毛巾,像条裙子,木板鞋咵踏咵踏的声音一下子响到了我身边。那人蹲下,巴掌在我屁股上拍了几拍,忽地一下抬手指着斜上方,拳起的手掌伸出食指,像一把手枪,瞄着墙顶上那排窄窄的条形栅栏式通风口,说到:“老幺老幺,雀雀飞了,雀雀飞了”。我一下蒙住裤裆,“没有飞,没有飞!”顿时,笑声哄堂......</p><p class="ql-block">洗了澡出来,昏昏沉沉。醒过来,已经躺在了自家床上。</p><p class="ql-block">自打那时起,金玉街就给我留下了模模糊糊的印象,挥之不去。</p> <p class="ql-block">岁数渐长,该上学堂了,就开始晨跑金玉街。在此,“跑”为转义,相当于“上”。比方说,屎胀了跑茅厕(si),用的就是此义。那为啥跑金玉街呢?这话说起来长,但可以长话短说。纱帽街从南到北那么长,莫得一个茅厕,而金玉街没纱帽街一半长,东西两头却各有一个。而且,在金玉街半截子拐进兴业里几米远左转的角角上,还有一个。你说,纱帽街上一大清早习惯于开值班大炮的老少爷们,起床的第一件事不跑金玉街还能上哪儿去。</p><p class="ql-block">不过,跑金玉街也算一道奇观,尤其是在冬日大雾的早晨。影影绰绰,无声无息,“跑”的人一个二个全神贯注又像是心神不宁,看似飘飘忽忽,实则目标明确,喊话不应,叫停不停,任凭什么也阻挡不了他们一往无前。可气的是,到了茅厕,五六个隔格却被那些爱读字书的人当成了“朝读间”,久蹲不起。此时,不管你怎么因“失格”而窘迫,也只得忍气吞声,因为你肚皮头有货急着要出,赶紧跑吧!</p> <p class="ql-block">跑兴业里,客满!跑金玉街那头,客满!折返,又跑。于是乎,金玉街上星星点点的都是向东、向西、折返、跑、跑、跑的侗侗人影;老的在跑、少的在跑,甚至一家三五个在跑。相遇不相见,究竟哪个是哪个,根本无法辨认,也无心思辨认,各自都聚精会神把住自己的关口。此时此刻,除了跑是实在的,其他一切都是虚无,模糊得不能再模糊......</p> <p class="ql-block">—— 你写的东西是啥东西?写点儿其他东西,要得不? </p><p class="ql-block">—— 跑金玉街不能写?少见多怪!文明社会不就是这样跑出来的吗?跑得早的,人家都站上了文明之巅。就说法国吧,没有跑之前,啥子卢浮、凡尔赛、爱丽舍,那些宫殿台阶上的巴巴随处都是。巴黎的大街小巷更不消说了,走着走着,说不定就着了泼天尿水的灭顶之灾。为追求文明进步,警察严重警告,倒尿者必须高呼:“注-意-尿!”,好让路过之人快跑。再后来更进步,大建茅厕,公共的、私家的,总之,要把屎尿圈定在有限范围之内,驱散笼罩城市的瘴气。更更进一步,人家为了避臭还研究孵化出了冒着香香的液体,各种味道的都有,不仅满足国内,还远销全球,享誉世界。巴黎,也就这样成为了人类的香水之都。说到我们当时跑,也都是为了国家发展进步嘛。对了,前段时间大街小巷不是还在宣传厕所文化吗?我们几十年前跑金玉街,已是中国厕所文化的先驱。</p> <p class="ql-block">—— 你娃咋越说越俗,越扯越远了!人类的屎尿跟巴黎的香水有啥关系?俗不可耐!</p><p class="ql-block">—— 俗了,远了,那就扯回金玉街来,整点儿雅的。不过,牙齿酸掉了,我不负责哈。</p> <p class="ql-block">成都金玉街曾名三道会馆。三道者乃今日三省之近义也。会馆者乃客居异域之家乡同仁聚会商事所在也。彼时,浙江、江西、广西三省开馆于兹,故名。后,因浙江状元辈出,会馆乃挂匾相庆,借乡人之声誉壮会馆之声威。不时,匾覆其壁,无以复加,遂作一巨匾,上书《金玉满堂》,悬于门额。未几,名声鹊起。锦城之人好奇伟,闻之,向往者趋之若鹜。众口交传,金玉之名响彻四城。是乎,三道会馆被金玉之名取而代之,迨至今时......</p><p class="ql-block">—— 打住,打住。文不文、白不白,把老子整得个不明不白。</p><p class="ql-block">—— 不好将就,那就文白、雅俗混起,摆个老街坊的龙门阵。</p><p class="ql-block">《尔雅》,这个东西算雅吧。其中的训诂、音韵,你知道吗?《小学》、《文心雕龙》,你读过吗?反正我不知道也没读过,估计历史上和现实中好多人也不知道也没读过。但是,我这儿要说的这个人就把这些东西从东读到了西,通读了,读通了。哪个?黄侃!黄侃是哪个?黄侃就是黄侃,跟孙中山打过堆,又闹革命又做学问,鸿儒巨擘,国学大师。哪儿出生的?这下问到点子上了。悄悄告诉你哈,成-都-金-玉-街!咹,耳朵给你震聋啦?事实如此啊:黄侃1866年4月3号生于成都金玉街。</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金玉街老街坊黄侃是也!</span></p> <p class="ql-block">此人学问高,性格傲,脾气怪,崇古不喜新,固守文言而摒弃白话。我们国家的文化旗手,最高学府校长,他一见到,张口就来:胡适,你娃天天捣鼓些白话,咋你的名字不改成“到哪里去”呢?你说,胡适啥表情?干瞪眼!</p> <p class="ql-block">黄侃调侃人那一套,很雅吧。不过,人家是雅而不脱俗。</p><p class="ql-block">在日本早稻田留学的时候,黄侃一泡尿没有把早稻种出来,倒拜了一个老师。当时,他住二楼。夜里,被尿胀醒,懒得跑茅厕,站在窗口拿起如椽大笔就洋洋洒洒地整起了鸿篇巨制。殊不知,楼下的人夜读正酣,听到如瀑之声,闻到尿之腥臊,顿时暴吼起来:何人如此无礼!黄侃啥子人,狷狂得不得了,马上打油相送:琼浆玉液下瑶台。楼下的曰得可以,竟和将起来:浊水下流妖作怪。楼上的:欲起泡菜接甘霖。楼下的:你给老子滚下来。楼上楼下就这样一来二去,吵得不亦乐乎。吼安逸后,互通姓名,黄侃一下子醒豁过来。糟了,遇到狠人了:章太炎!朴学大师,渊博得很啊!于是,提起裤子,跑步下楼,抱拳行礼,要拜师傅。章太炎见小伙子很精神,就问: 你是哪儿的人?黄侃连忙答到: 成都金玉街。章老一听: 成都金玉街,那么好的地方,收。从此,两人师徒相称,传为佳话。</p><p class="ql-block">看到没有,雅俗间没什么沟沟儿吧。可以说,雅因为有俗相伴才显其雅,或者更进一步说,雅因不脱俗而为高雅。黄侃如此,金玉街如此,成都每条街差不多亦如此:市井烟火味,邻里相亲情。</p> <p class="ql-block">当然,成都金玉街除了上面呓语中尴尬的厕所、洗澡堂、借题发挥侃出来的黄侃外,还有成都新华书店、成都百货站、忘了名字的茶馆、戴帽子的金玉街小学...... 还有我中学同校同窗的同学、工厂学徒时教我印花的师傅、工作跳槽时为我指路的师兄...... 最幸运的是,还有一个不住金玉街却在金玉街读了7年小学的女生,成了我的终身伴侣。</p><p class="ql-block">金玉街啊,我的梦!</p> <p class="ql-block">最后,交代下三道会馆,刹搁。</p><p class="ql-block">三道会馆,究竟哪三道,我也模糊。要想弄明白,可能还得找个同窗,Y名叫“粘合剂”的“伙计”。他在金玉街住了几十年,或许能驱散我对这条街模模糊糊的印象。</p><p class="ql-block">—— 伙计,看下照片,是不是你家老窝子?</p><p class="ql-block">几天前,我在网上看到两张金玉街的图片,觉得很眼熟,马上就微他。</p><p class="ql-block">—— 咋不是呢!那根晒衣服的绳绳儿还是老子牵的呢。</p><p class="ql-block">—— 你们那儿原来是会馆,叫啥子馆?</p><p class="ql-block">—— 应该是山东会馆。</p><p class="ql-block">我的妈呀,他又整出个山东会馆?看来,伙计跟我一样模糊。</p><p class="ql-block">—— 伙计,你好生看下人家图片底下写的啥子:广西会馆。</p><p class="ql-block">—— 硬是哈!?广西就广西嘛。人家说是,就是。</p><p class="ql-block">—— 那你再看下面这张,也是你们大院,对不对?</p><p class="ql-block">—— 就是,金玉街30号嘛,站着个人的,是附一号。</p><p class="ql-block">—— 咋图片下写的又是浙江会馆呢,未必几个馆在一起?</p><p class="ql-block">粘合剂凝起了,不开腔。</p><p class="ql-block">—— 伙计,算球了。按我说,你们那儿既不是浙江会馆,也不是广西、山西会馆,而是三合一,统称三道会馆。哈哈,要是这样,你就可以成为三个代表,当馆长,正高待遇!</p><p class="ql-block">伙计给我来了个笑得前仰后合的表情包:</p><p class="ql-block">—— 编,编,随你编。</p><p class="ql-block">—— 伙计,不是我在编,大家都在编!</p><p class="ql-block">—— 我好久在编哦?</p><p class="ql-block">—— 你不是说你们那儿是山东会馆吗?小时候想当梁山好汉,头发白了还在编!</p><p class="ql-block">—— 纯粹口误哈。</p><p class="ql-block">—— 口误,不可能!伙计,我觉得你和我一样,是“少儿模糊综合症状”。</p><p class="ql-block">—— 老子清醒得很。你娃,Alzheimer!</p><p class="ql-block">—— 爪子呢?老子听不懂。说俗名!</p><p class="ql-block">—— Alzheimer!</p> <p class="ql-block">伙计牵的绳绳儿、搭的杆杆儿……</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抵拢就是伙计老窝子。</span></p> <p class="ql-block">附:又据说,金玉街“新华书店批发部”是“浙江会馆”。有点像,但实锤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