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小知识】青海方言词语探源207：酒酘酒，好朋友（外一篇）

邱元胜

【酒酘酒，好朋友】

青海的男爷儿们，隔三差五喜欢喝二两。经济欠发达地区的青海，过去人们喝的酒大致两种：

一种是自家酿制的低度酒，叫“酩馏”，因为是民间土方酿制，大伙儿亲切地叫它“尕酩馏”。

这种酒，名曰“酒”，但在青海人眼里不能算“酒”，上不去“台面”。

另一种，就是白酒，以互助县威远镇作坊烧制的“互助”酒为上乘。白酒由于度数高，口感辣，青海人叫“辣酒”。

过去的青海人喝酒，辣味越足越喜欢喝。60°以上的烈酒，味儿冲，刺激味蕾，叫“扎哇”，意思是辣劲儿像针扎一样。越“扎哇”，越被视为好酒。

如，赞扬人家酒好，说：这酒很“扎哇”。

婚丧嫁娶等正规场所，一定得备辣酒，除非个别客人有所求。现如今，酒席上配红酒，也只当果汁饮料类。

虽说“无酒不成席”，但38°以下并酩馏均不算作“宴酒”。

喜欢喝烈酒，与气候有关。青海的冬季很漫长，供暖期一般都是10月中旬开炉，到来年4月中旬停暖，足足半年。

而且，供暖前半个月，和停暖后十来天，早晚仍然是“准”冬季的感觉。

由于天气寒冷，也有“喝两口暖暖身子”的习俗。

农耕时代，漫长的冬季冰冻三尺，又缺衣少食，农活儿少，大伙儿赋闲在家。左邻右舍，相约小酌几杯，即能抵御严寒，又可亲密邻里关系。

过去的人们喝酒，图个喝高兴，很少有醉得不省人事的现象。当然，那个时候也没有那么多酒，所谓“酒海不干”，“海量”等，只是一个说法而已。

旧时的人们不论做什么，规矩很多。一场酒局，一整套讲究，从不含糊。如果没有较高的修养，千万莫去参与。

就拿我小时候亲眼目睹的一场普通酒局来说。

家父偶得互助酒，就邀来四邻八舍。七八个人围坐一炕，过去的青海人小酌，都没有下酒菜，最多一碗清茶，甚至是“干喝”。

比如，许多人酒局前，吃饭喝水。一旦酒局开始，便不吃不喝。他们的理念是：酒乃是神物，不能与食物和水混食，否则，失去了酒的淳味儿。

　　我守候在炕沿跟前，边看热闹，边给大伙儿添茶。

大家坐定，父亲作为主人家提议“酒司令”人选，大家谦让一番，共同推举平日里就是大家“主心骨”者为“酒司令”。

接着，“酒司令”，提议“量台官”人选。平时一贯做事“公当”者当选。“量台”，即斟酒并负责监督者，酒场重要的角色，有“量台不公醉死人”的说法。

掌控整个酒局的负责人就被确定下来了，主人家也就成了众酒友中的一员。

酒司令，量台官的话，所有参与者必须无条件服从，这叫“酒令大似军令”。

酒司令按照老规矩，“约法三章”并当堂宣布。

组织领导，章程已定，进入酒局开启模式。由酒司令端杯，量台官斟酒，给每人把盏，叫“敬酒”，敬酒一般喝双数杯。喝敬酒，必须干净利索，“敬酒不吃吃罚酒”就打这儿来的。

敬酒毕，由酒司令制定一人为“通关”，酒局进入“实战”阶段。

通关，得顺时针方向挨个儿和在坐者搳拳（猜拳行令）。顺时针，民间叫“顺怀揣”，不仅方向顺当，还有美好的寓意。

搳拳定输赢，输者喝酒，一般六回合六杯酒。这个过程叫“走关”，“打关”，或叫“打通关”。应战者叫“应关”，或“打应关”。

　　通关打完一个轮次，交给下一位接着“过关”。所有人都当过一轮“通关”，叫“圆关”，可以随意搳拳，叫“江湖乱捣”。

年少者和长辈搳拳，得特别注意酒场礼节。因为古人有“醉之以酒，以观其性”的识人术。开局时就谨言慎行，即便喝醉了也不会撒酒疯。

酒司令，量台官还会根据每个人的酒量，控制场面。酒量小者，可以只当“应关”不当“通关”，或减半。

敬酒时得斟满杯，喝的时候允许留点。这叫“酒海不干，喝个膀肩”。

搳拳的酒，只倒七八分满，但必须得喝干，这叫“坎量吃清”。如果杯底有剩余，量台官依“律”给予处罚。

喝到尽兴即止，从不酩酊大醉。

酒至半酣，酒局进入娱乐阶段。借酒力，以娱乐为主。

如，花样搳拳，有“官拳”（大拳），“哑拳”（赶羊，压指头），“官哑一字拳”，“猜包嗤”，“满堂喜”等。

有“数麻雀”，“飞凤凰”等对唱形式，进行智力比拼。

接着，酒局进入高潮阶段。载歌载舞，唱《尕老汉》等酒曲小调。下炕《扭秧歌》，表演《社火》片段。

见好就收，留下意犹未尽的美好。最热闹处，酒司令宣布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大家感谢主人家的款待到，家父也得客套客套。

酒局结束，大家结伴回家。有点醉意者，父亲嘱咐我送到他家，并交给家人才放心。

随着生活越来越好，人们喝酒的理念就开始发生变化了。到我二十多岁的时候，县城亲友同学们的酒局变成了“不醉不归”。

　　喝酒无疑是一桩美事，喝醉了飘飘欲仙，超级忘我。

但是，醒酒的过程太遭罪了，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酒汉们开玩笑说醒酒犹如“死了没埋”一样。此时，没有一个人不追悔莫及的。前些年有顺口溜说：

喝酒时，欢天喜地；

喝高了，吐天哇地；

喝醉了，哭天闹地；

第二天，怨天怨地。

为了快速解除这种痛苦，“酒汉”们纷纷想出各种醒酒方法。

所有的办法都试过了，收效甚微。最好的办法，还是少喝。

古训里就告诫人们“勿饮过量酒”，可见，饮酒过量的害处，古人就已经明白。

但饮者还是相信“李白斗酒诗百篇；会须一饮三百杯”。于是“若要喝好，必须喝倒”。

我有酒友，“解酒”方法是，第二天大清早，空口里再喝几杯。

这个作法叫“酘酒”，在青海，流行一句醒酒的顺口溜叫：“酒酘酒，好朋友”。

此处“酘酒”的“酘”，读“投”，本义为“复酿”。

何为复酿？

酘酒，又叫“更酿”。古时候，酿酒作坊大多自己烧酒，但有时候也会把别的酒坊的酒购买来，重新按操作程序再酿造一次。这个二次酿造，就叫“酘酒”。

我小时候农村老家有一家人，善酿尕酩馏。一次，我给他送去外地酒坊的二十斤酩馏酒，他一尝，说“火候”不够。于是，当场开炉“复酿”。即把那酩馏酒当水，倒如蒸锅，再加入一些配料，重新蒸馏出的酒，口感更好。

　　这样酿出的酒，虽酒精度低，但不能贪杯，一旦醉迷糊了，三天方醒。应该是真正意义上的“透瓶香”，“出门倒”。

清人写的有关“酘酒”（复酿）的文字云：“吾乡造酒者，既漉復投以他酒更酿，谓之酘酒”，说的就这个事儿。

“酘酒复酿”，并不是把别酒坊的“毛酒”收购来，经过“调酒师”勾兑，调成自家特有风味的酒，而是重新蒸馏。

前些年，某酒厂大量收购小作坊酿制的“毛酒”。人们误认为酒厂走捷径，低价收购，经勾兑后高价出售。

其实不然，收购小作坊的酒，再重新蒸馏再酿，可以理解为收购“半成品”，或经过初加工的原料进行精加工，使之上档次，成为独特风味的好酒。

“酘酒”，古代典籍里还有一种解释：“再饮”。

何为“再饮”呢？

古人认为，饮酒过多，次日须再饮一点，才会舒服一些。因此，称酒后再饮为“酘”。

看来，“酒酘酒”并不是现代人的发明，古代人早已用此法缓解醒酒过程中的不适了。

如，元代有一出戏叫《朱砂担》，戏词里有这么一句：“前面有一个小酒务儿，再买几碗酘他一酘。”

意思是头一天喝醉了，第二天难受得路都走不动。于是，同伴建议去前面的小酒肆里再买几碗喝，酘一酘。

　　酒酘酒，的确是“好朋友”。我有亲身经历，有一次酒后头疼欲裂，四肢无力，不思饮食，那难受劲儿无法名状。

实在没辙了，只好接受朋友的建议，硬着头皮，再喝下几杯，酘一酘。

这个方法，非常灵。大凡喝酒的朋友，都可能有这个经历。最难的，是那酘酒的第一杯，闻到味儿就想吐。

但，“良药苦口利于病”，喝下两杯，酒后的各种不舒服全部缓解。

人说酒和肉是“好朋友”，因为喝酒时有肉吃，可以减缓酒醉。酒和酒，也是“好朋友”，因为，酒醉后最快捷的缓解方法就是“再饮”。

酒酘酒，为什么会缓解酒后的难受劲儿呢？其实是由于酒精对身体的二次麻醉，相当于服用了“麻醉剂”。

老百姓认为，酒后的各种不舒服，是因为酒再腹中瘀堵，与积食不消化的道理一样。只要像水渠河道一样疏通，酒后解除不适。疏浚方法，自然是用一种东西“捅”开。

但实际上酒后难受，是由于酒精中毒造成的。酘酒，属于“二次中毒”。

经过酒徒们千百年的实践，“酒酘酒”是“无痛”醒酒的最佳方式。

生活中，我们看到一种人，一喝就是连续数日长醉不醒。

这些人中的其中一部分，就是因为醒酒过程中为了减轻难受劲儿，再“酘”上几杯，结果“酘”多了，又把自己给干醉了。如此反复往来，别人眼里就成了“只愿长醉不愿醒”的“酒仙” 。

　　据老中医说，喝醉一次，相当于得了一次轻微的急性肝炎。完全彻底恢复，需要至少30天时间。按中医说法，想要两个疗程。

那么，连续喝几场，不就病入膏肓了吗！

过量摄入酒精，对人身体的伤害不言而喻的。但同时，对精神方面的刺激安抚，那更是巨大的，也是其它食材不可替代的。

身体健康，很大程度上精神的力量在起作用。而且，痛饮过程中，大部分酒精因多种因素，派出体外。因此，利弊抵消，伤害也就变小了。

过去的人们喝酒，感觉那么高雅，关键在一个“量”字上。一场酒局，哪怕仨人对酌，也有“量台官”。

醒酒时死去活来的不适感，用酒一“酘”，立马消失。因此，这个方法被人们接受。而这种再次酒精中毒，危害更大。偶尔一两次也无大碍，但经常这样，无异于饮鸩。

酒是神品，不可不饮，但别过量。活在当下，偶尔喝醉，在所难免，酘酘酒也未尝不可，但需要掌握酘酒的次数。

“酘”，在青海方言里还有把堵塞的洞孔“捅开”之意。

比如，酘水洞眼，酘炉子烟筒。

作者简介：

邱元胜，青海省共和县人，上世纪六十几年代生，退休干部。

青海省作家协会会员，青海省书法家协会会员，青海省美术家协会会员，青海省硬笔书法家协会会员。

海南州作家协会会员，原海南州书画家协会主席，海南州摄影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