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早年老家伙有个同为大学校友的工厂同事,他在学校里就是播音员,毕业后在工厂干了若干年自己的电子仪器专业干腻了,图新鲜跳槽,就去了南方城市的一家电台,然后又跳到电视台去。他凭啥这么轻松地跳?凭的是他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这位同辈校友自小在哈尔滨长大,他平日的说话,就把前鼻音后鼻音分得倍儿清。</p><p class="ql-block">老家伙的小学老师拿苏北话讲课,中学老师拿四川话讲课,偶尔碰到一个普通话地道的先生时,早积重难返,一辈子南腔北调,普通话、无锡话、溧阳话全是地道的洋泾浜。小时候苏北话讲得流利,后来去了新疆,学了点维吾尔语,就把一口地道的苏北话给全丢了(除一句“阁曾吃嘎”)。</p><p class="ql-block">跟自家小女孩比,就有天壤之别。这女孩讲无锡话就是无锡话,讲普通话就是普通话,间或讲一句闽南话,或者唱一首粤语歌,也地地道道不走样。看了沈阳的张学良旧居,这女孩拿无锡话说:“张学良老得到夏威夷到美国去格。”因为没人拿无锡话给她讲过“张学良”“夏威夷”,她不得不拿普通话讲这两个词语,结果普通话跟无锡话无缝衔接,无半点别扭。这也印证了语言学家所说的一个定论,即三岁至六岁小孩语言能力最强。</p><p class="ql-block">现在,你拿你在语言上的弱,去教语言能力强的小孩,不免力不从心。这是老家伙引导自家小女孩识字、阅读期间碰到的最大的且唯一的障碍。怎么办?勉为其难。要求不要太高,前鼻音后鼻音读不清楚就算了,以后这女孩要当播音员自己矫正去。关键是,字音不能读错,声调不能读错。吃不准就查字典词典,或者让百度给你读。发觉自己读错了,马上改,并要小孩跟你一起改。带小孩学文言文时,不会读的、吃不准的及读错的字比比皆是,以前你从不备课,现在就要预先看一遍再教小孩念。</p><p class="ql-block">常常会出现这样一个叫你尴尬的事情,小孩会读獾和鹳了,你教她时没教错,可你很快就忘了它们的正确读音,又碰上这两个字,又吃不准怎么读。这时候,你不得不叫小孩给你读,让小孩来教你。到了晚年你才发现,你把很多很多常用字读错了,如桅、狩、侪、翘、瞰、酵等等,错得不动声色,数十年浑然不觉。怎么办?把夹生饭回锅煮一煮,你记错没多大关系了,但不能让小孩重蹈覆辙。</p><p class="ql-block">老家伙读错字音的情况,相对而言,还是比较少。最头疼的是中国字的声调,尤其是多音字的声调,这全无道理,只能死记硬背。老家伙记不住,一是人老了,记性差了(其实年轻时记忆力也从没有过好的时候),二是以前的习惯读音顽劣不化,改不过来。幸好小女孩记忆力强大,只要第一遍教得对就行。此后更多的情况是,这女孩教老家伙读正确读音。</p><p class="ql-block">英文中没有字的概念,所以没有字的四种声调,你只要会读会写26个字母就行。我们可以把这26个字母看成英文的字,又少,又简单,学起来便当。我们常说汉字古老,博大精深,洋洋得意;一个字往往连它的字义演变专家也说不清楚,而古字音的变来变去,官话和方言的你冲我突,更是一笔糊涂账。所以,汉字的训诂学,自古就是一门最古老最艰深最冷僻的学问。作为文化现象,固然令人瞩目。作为语言工具,就相当不好使。</p><p class="ql-block">汉字中有很多很多的多音字,这比你知道的多,比你想象的多,它使本来就复杂的读音变得更复杂。小孩念童谣“满天星,亮晶晶,好像青石板上钉铜钉”,这个钉字,在这里同时有两个读音,你要跟小孩讲钉是多音字。但更多的情况,你只要读对字音就行,不必强调它是多音字。“夹”有三个读音,第一次读到“雪夹雪”读jiā,第二次读到“夹衣”读jiá,这时才要说一下它是多音字,第三次到读“夹肢窝”读gā,也要说一下它是多字音。小孩读美国通识教育读本先读到“一撮小草”,这个“撮”读zuǒ,不久又读到“一撮烟叶”,这个“撮”读cuō;前者指一小丛,如一撮毛,后者指极小的量,如一撮盐。再后来,读三字经读到“撮其要”,这个“撮”也读cuō,但意思变了,指摘取(要点)。也就是,出现第二第三个读音时,你才让孩子注意它是多音字:字形相同,读音各异。小孩呢?只当两个字或三个字来认,他是记性好,不费力。</p><p class="ql-block">在多音字里面,“系”是最麻烦的一个。它用于打结当读jì,如系领带;用于拴绑当读xì,如系马桩。空姐请你“系好安全带”时,明明是拿带子捆绑身体,空姐却说jì而不是xì,强调你的动作是母子相扣。若语文考卷上出现这个题目,到底哪个对呢?这要看定标准答案的人看重哪个方面,若他强调系马时的打绳结,系马桩的系字,标注为jì,才是正确答案。语言是用于交际沟通的,语言有自身的模糊特性,在这里,你说jì或xì,人家都听得懂,不必分出个你对我错,不必像做算术一样明晰清楚。</p><p class="ql-block">汉字中有更多更多的轻音字,这比你知道的更多,比你想象的更多,不要讲外国人,就是我们自己,也弄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个。敝帚自珍的“帚”,应该读zhǒu,到了扫帚这里,就读轻音的zhou;在这里,“帚”是轻音字,“扫帚”是轻音词。去查语法,汉字单是轻音情况,就有八种之多,可以轻松给你列出几百几千个轻音词来。这时候,你才明白教小孩语文不是一个轻松活儿。</p><p class="ql-block">因此之故,老家伙读汉字如履薄冰。碰到每一个读不出来的、吃不准的及读错了的字,都把它们记在手提笔记本里,并拿拼音给它们注音,而且注明声调,如脘wǎn,莪é,槐huái,堇jǐn,凿záo,芜wú,獴měng,缟gǎo,鸻héng……这全是小孩在阅读训练中读过的字,至今累计至210个。好记性不及烂笔头。而这个注音字表,只给自己看,不给小孩看。你忘了芩字怎么读,小女孩读给你听,她喝过蓝芩口服液。读中草药时,碰到川芎二字,老家伙把记忆深处的一个读音调出来,读给小,居然蒙对了,小女孩赞扬道:狠阿公!显然她也知道这是一个难读的冷僻字。</p><p class="ql-block">这里要说明的一点是,不要给小孩教拼音,因为他的小学语文老师,甚至更早的幼儿园老师,会教他学拼音的,不用你越俎代庖。你所能做的事情是,如果你拼音还可以,在手机上打某个生字时,一边拿拼音打,一边说它的声母韵母,让小孩知道拼音是怎么回事就行。拼音只有两个用处,一是查字典方便,并读得出字音,二是可以应付中国语文考试,人家要考拼音,你不会,就丢分。如果,你的拼音比阿福还差,那就让手机给你们读字音,你和你小孩一起听。</p><p class="ql-block">有的上海小朋友优越感比较强。在一个空旷公园的小蘑菇房里,我们碰到一个大女孩和一个大男孩。那女孩跟我家小朋友比上海童谣,似乎在上海话的地道上不占上风;那个男孩说他只会拼音,当场拼了几个字,全疙里疙瘩的,而我家小朋友则有谦逊之风,她拿普通话说:“拼音我会的很少,衣安鼹,鼹鼠的鼹(第三声)。”这女孩不但记得薮猫的薮字,也会拿拼音拼,思欧薮。小孩自己记住了某个字的声母韵母是他的事,你不要教他“a、o、e;i、u、ü”,一者浪费他的时间,再者可能你自己有教错煮夹生饭。</p><p class="ql-block">三字经里面有很多冷僻字,千字文更多,你若找到一个注音版本,就可以读给小孩听。你自己读得下来,小孩也会读完它,甚至记在心里,给你背出来。跟三字经比,千字文古义更深,古代知识更多,假如你读得懂(不懂的话可借助于注释和译文读懂它),不妨读给你小孩听(就跟此前读三字经一样,对他没有任何要求)。这有三个好处,一是小孩能够碰到更多冷僻字,识字量上去了;二是深化了前面的文言文学习;三是扩大了小孩的知识面。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若感觉困难,视其为畏途,就不要勉强自己,不弄这个。因为,小孩不是非学千字文不可。</p> <p class="ql-block"><i>(题图为网络撷取)</i></p><p class="ql-block">———————————</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