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膝上风清琴正调

沉 穂

　　“纷纷世事无穷尽，天数茫茫不可逃”。正如《三国演义》结尾诗中这句话所讲的，人生所有的遇见和历经都逃不脱固有的定数，当然一年中更不例外。这“固有”便是人的天性和所处的环境，由此因果种种，造就了每日必然的历经。即使“一日遇佛一日遇魔”，也无非都是“定数”中的平凡日子。

　　年初目标要读10本书的，可年终彻读的仅有6本：吴敬梓《儒林外史》，陈彦《星空与半棵树》，东野圭吾《白夜行》《解忧杂货店》，史铁生《我与地坛》（散文集），玛格丽特•杜拉斯《情人》（小说集）。于是自嘲：天数如此，人力何为？然史铁生是不信这个邪的，下肢残疾，扶轮问路，成了著名作家；《星空与半棵树》里的温如风也是不信这个邪的，10年上访，愈挫愈奋。星空与半棵树、理想和现实的矛盾结果，便是这固有“天数”的唯一答案。

　　一年的临帖亦如此。事与愿违，最终也只通临了《张猛龙碑》《张黑女墓志》，于右任《标准草书草圣千文》（1959年版），《石门颂》《西狭颂》《熹平石经》《华山庙碑》（长垣本），米芾《研山铭》等帖。注定这一年只能体味这些历史尘烟里撰文书丹者的心境，感受那些水波蛇行的率真与洒脱，领略几位太守“强不暴寡，知不诈愚”“唯徳是蹈，唯仁是依”的明月情怀。同时也注定这一年，要为留存碑文最多的《华山庙碑》（长垣本）至今仍流失在东京上野书道博物馆而百味杂陈，耿耿于怀。

　　这一年，也零星作了些画。《夏趣》《山雪人家》《迎祥纳福》《山高水长》《乱云飞渡仍从容》《陶令东篱》等，有参展的，有赠人的，也有把玩一段时间撕碎扔入纸篓的，均尽兴而为，非自加压力，倒是天性顺了天意。值得一提的是盛夏去蓝田王顺山写生，随了我数年心愿。住在一家整洁的民宿，夜里临窗听虫数星，白天进山对景写生。山、水、草、木、石、桥、屋等都活了似的，竞相与人私语，喜得某种旷古的心灵契合。

　　天人合一。感应这一年的春夏秋冬，还搜肠刮肚吟哦了几首平仄无序的诗。诸如：渭堤感春，便有了“一年初始春复来，造化卷轴次第开”；约赏细柳营芍药，便有了“……忽念故园花事空。一巵小集湖亭上，笑谈当年闹泮宫”；三伏天遇渭水边赤膊钓客，便有了“千般纷扰全无我，最是心闲一钓竿”；见晚秋柿子熟透无人摘，便有了“一树秋红无人采，零落成泥惹人嫌”；经冬日荷塘，便有了“万竿枯荷水中擎，形若音符默无声。曩昔已得映日艳，纵使败衰也成景”。景我相遇，你悦我容，我赋你诗，双识双赢，天数使然。

　　其实这年还历经了许多，似乎都是该年该有、顺理成章的事，回过头来看，偶然的竟都成了必然。这年是母亲去世30周年。清明时节，我领几个外甥侄儿花大力气整修了父母的坟茔，并亲植柏树4颗予以缅怀；5月份，托朋友将30年前的录像带转换成视频，抢救性地让父亲生前仅存的三段音像得以重现：凝视母亲灵柩的悲戚、与子孙追忆时的无奈、“三七”诵经超渡时的讲话，如在昨日，令人痛贯心膂；7月份母亲忌辰，拟《家慈谢世卅周年祭》一首，遥寄追念，聊以慰藉：“春秋忽替光荏苒，萱堂别世三十年。梦沉酣时睹颜易，痛到深处落笔难。仁晖幸得终生暖，厚恩浅报彻心寒。轮回若有复为子，沧海桑田续永缘”；借机利用一周时间，据保存资料整理出三四千字的《父亲年谱》，让女儿对祖父祖母坎坷一生有一个清晰的认知，以期家族精神得以传承。

　　当然，外孙女桐桐正式上幼儿园也是2024年家里一件大事。虽然从未全勤过，但开蒙启智已让家人惊喜不断，天伦之乐倍让生活妙趣横生。一则对话，辑录于此——

姥姥：我们桐桐上了幼儿园可乖了，自己吃饭、自己洗脸、自己穿鞋子了……

桐桐：是不是一下子不一样了？

　　一年很短，短得来不及尽情享受那定数中的快乐；一年很长，长得总是熬不过那定数中的痛苦艰难。好在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就会为你打开一扇窗，一日遇佛一日遇魔的日子，其实是生活中的辩证法，也是天数里的平衡法则。时间过去了，一切都会过去，包括快乐和痛苦。定数和定力是孪生的，如同“山登绝顶我为峰”，当我们“一览众山小”时，所有的历经和过往，所有的汗水和泪水，都成了转瞬即逝的云淡风轻。

　　白乐天诗云：“请君休说长安事，膝上风清琴正调。”

年末岁尾，若有人前来问我：这一年过得如何？

我会吟吟笑答：悲欣交集，正恰恰好！

（本文插图均为笔者书画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