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遗扩展·文学篇】李煜：人生愁恨何能免

孙秋克

（配图为Ai绘画）

从南唐小皇帝到大宋阶下囚，颠覆性的人生家国变故，使李煜“眼界始大，感慨遂深”（王国维），改变了词为艳科，浅斟低唱的状况。除了其情调变轻靡浮艳为沉痛感伤外，还表现于其情感的概括和意境的开阔。

李煜亡国后的词以抒写“愁”和“恨”为主。这是人们在任何历史时期都不可能根除的、最具有普遍性的两种感情。李煜善于由个人的具体感情提炼出人类的一般感情，词的意境就有了极强的艺术张力。如《子夜歌》:

人生愁恨何能免?销魂独我情何限!故国梦重归，觉来双泪垂。

高楼谁与上?长记秋晴望。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这首词写亡国哀思，悲痛之极，无奈之极，归结到人生如梦。词人所表现的虽是个人的特殊情事，且为一家一姓的小朝廷而发，但那沉痛的家国之感，经作者提炼而有了概括性。有国破家亡或背井离乡遭遇的人，无论他是否在秋晴时曾登高远眺，无论他是否做过重归故里之梦，读之能不伤怀!

由于李煜善于表现人人心中有，人人口中无的人类一般感情，故其词意境虽显豁明朗，境外之味却依然淳厚。有许多诗词，境外之味得靠含蓄造成，而李煜词则往往一任率真自然，由高度的概括性使人回味。如《乌夜啼》: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词人以一个动态形象叙事直起，继之以写景，勾勒出一幅凄绝、寂绝的清秋图。面对此景“独上西楼”，万千愁绪萦绕心头而又无可告语，满怀“离愁”纠缠萦结于心。然而出于笔下，抽象的“离愁”却表现得这样具体，概括得如此精炼。这首词之直白，近于叙事，但词的境外之味是浓郁的，因而个人独特的“愁”就有了典型意义，读者在阅读时，通过作品所提供的典型形象，可以接受到强烈的感情信息，这信息一旦与人们平日积累的类似情感体验相撞击，就会引起交感共鸣。

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雁来音信无凭，路遥故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词的上阕点明时维仲春，落梅万点，使人肠断。落梅如雪，实是“触目”所见，可见人已久立花前，别情不言自明，这两句写得实。下面代所怀之人虚拟离恨。“雁来”“路遥”，见天长水阔；随处春草，见恨之无涯。形象是何等丰厚，意味是何等深长!

似李煜这样写离愁别恨，章法多层次多转折的词作，《花间集》中不是没有，但多写小巧景致，点滴愁绪，意境如此大的，实不易寻。

国破家亡后，李煜的词风格大变，笔意纵横，舒卷自如，格局咨纵，意境呈现出开阔性。李煜的心性本是极敏感而多情的，又由小皇帝而阶下囚，经历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地位和环境，这使其词开拓了视野，突破了昵昵儿女情的狭窄范围。李煜又有杰出的艺术才能，精通音乐词章，因此他的大多数作品，情既不囿于一点一滴，景也不限于一时一地，意境之阔大，非《花间词》可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