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终的眼

吉米

想她吗？不想。

想怕了。把心，想成几个大窝窝。一个大窝窝带许多小窝窝，像是一个密集的蜂巢，又像串联、并联的盘丝洞。

她哪一年死的……对，快六年了。六年，还差46天。记得，是那年冬天，天整天下着棉花一样大的白雪，地上的雪足有二尺厚。那年才叫冷啊，冷得整个身子直哆嗦，窗外的世界缩在衫袖筒里。

他哭了，脸对着白色的天空，说着别人听不懂的哑语。秀儿走了，他不想活了，想随秀儿去那个黑不溜秋的世界。

阿强抓住她冰凌一样的僵硬的手，秀，带我一起走吧！我求你了！

秀儿认生，她一下子适应不了那个陌生的环境。她不在了，活着有什么意思。他真想，一走百了。

当他看到满头白发的老娘，低垂着头，紧靠着他床边站立，他不忍心啊，于是他打消了想喝农药的念头。

今年，过了春节，阿强病了。很突然。人好好的，怎么就病了？

去医院检查，晚期肝癌，已扩散到全身。得秀儿一样的病，肝癌。哈哈，不用喝农药了。想到这，心突突突狂跳，像吃了蜜糖似的，他激动得眼泪盈了出来。

秀儿，我们又能见面，又能生活在一起了。以后，我不会让你太辛苦，家务事我全包揽了。

阿强放弃了治疗，悄然回到他简陋的卧室。他躺在床上，在等死。不，他在等，与秀儿见面。等这一天，他等疯了。

他头昏昏沉沉，不是自己的似的，肚子里像烧了一锅沸腾的开水，钻心一样刺痛。他咬紧牙关，忍着，强忍着。他不想，也不忍心吵醒刚熟睡了的老母亲。

他躺在床上，侧着身，眼睛眯缝成一条直线，凝视黑色的窗外。冥冥之中，他听到窗外一个熟悉而遥远的声音在叫他，阿强，阿强。这声音，很凄凉，很悲戚，像是秀儿临终前喊他的声音，救我，救我，救我……

秀儿不想死，她含不得离开阿强。

他想秀儿了，好久没见她了，真的好想她。夜深人静时，在卧室他经常拨打秀儿生前那个电话号码，他总是打不通。他想和秀儿说说掏心窝子的话。

秀儿的手机，是阿强买的，是送给她二十六岁时的生日礼物。

只要是阿强买的，秀儿当成宝贝。

秀儿走了，她把阿强送给他所有宝贝带进棺材，带进她的半圆形坟墓里。

阿强在他回到家里的第七天头上，他也死了。

有人说，他忍受不了鞭子的拷打，痛死了。

有人说，他滴水未进，绝食饿死的。

阿强的母亲说，他是嘴角含笑，乘鹤西去。

死时，阿强的双眼、嘴巴紧闭，样子很安祥。

他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