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家的“小虎”—猫

大自然（建军）

“小虎”是我给姥姥家的那只小黄猫起的名字，那只小黄猫可厉害了，姥姥自豪的说：家里自从有了“小虎”后，再也没见过家里出现过一只老鼠！而且使姥姥高兴的是，在那缺油少肉的年代，“小虎＂还能三天两头给姥姥捉只鹌鹑鸟回来补补身子！闲时还能陪在姥姥身边听姥姥和它说说话，逗姥姥开心！姥姥只要一出门，响锣开道的必是它……！ 我的姥姥是胶东（山东省）莱阳县谭格庄大汪家村南山人。那是一个非常典型的贫瘠、偏僻的穷山沟！只有7～8户几乎与世隔绝的农户零星散落在四面环山的山坳坳里！据说都是早年逃荒或避难而汇集于此地的。所以虽只有少量的几户人家，却有赵姓、吕姓、刘姓等姓氏。这在以姓氏家族血脉关系为主体组合村落的胶东农村很是少见！如姥姥所在的大汪家庄就是以赵姓家族血脉关系为主组合！爷爷所在的东、西王家庄则是以王姓家族血脉关系为主体组合！ 我记得村里连打谷场都建在一处几十米高的悬崖边，四周无遮挡，只有零星几棵有年数的老刺槐树散落在悬崖边上。崖下几十米处是一处深水潭，据说潭水有十几米深，这是村上唯一的水源地。里面有姥姥几只放养后估计直到被宰都未上过岸、酷似野鸭的鸭子……！ 全村只有二条崎岖不平的山路坑坑洼洼、九曲十八弯地通向外部世界。一条是从姥姥家出门拐向西约50米的不远处就是那条一侧是深潭一侧是悬崖峭壁的山间小路。再沿小路绕过西山坡慢慢转向北！再走3～5里山路就到了大汪家庄上（大队部）基本上路就宽了。（不过现在可不一样了，已有一条高速公路从庄上的上空跃过！）如往南走也有一条山路可以走出村去，沿小路绕过西山坡向南，不过可远了，必须爬一公里左右的上山斜坡，一直要翻过南山梁才可！不过此时已进入群山的环抱中，如到我父亲的庄上就必须这样走！ 姥姥居住的小山村在群山丘陵里很是隐蔽，不走到山口往下瞧是很难发现山坳坳里的树林中居然七零八落的还隐藏着这么几户人家。也难怪那时抗日救国的八路军很会找地方，那穷乡僻壤的小山村可隐藏着一位从小就是八路军交通员的小姑娘，即我的母亲大人……！ 姥姥就生养我母亲一人，解放后没几年我姥爷就因病去世了。母亲早在1949年就从夫随军南下了。从此姥姥就成了乡里的五保户。山沟沟里虽穷，那里却是姥姥的家，还游荡着姥爷的魂灵，所以姥姥就多次谢绝了女儿女婿的邀请，独自一人在山沟沟里以小猫小狗为伴。 大概是在上世纪1967年的冬季，文革中两派闹腾的很凶。虽口号都是“文攻武卫”，但个个却如孙膑、庞涓般熟读兵书，熟知火车站这个交通枢纽之重要性。于是有一段时间，火车站附近争斗不止，枪声不断，内战频发。大家都懂，城市的火车站如一城之门，一旦失火，必殃及附近池鱼。而当时的武进县委和家属宿舍又正好处于火车站附近，于是理所当然的就成了另一派别进攻火车站的必经之路。那时的武进县委宿舍里又全是平房建筑，便于隐身，虽河道丛生，但却是四通八达。 记得那时晚上经常有伏兵窗前闪过，整夜枪炮声不断。父母往往把我们几个小孩塞于餐桌下，上面覆盖几层厚厚的棉被，我们在漆黑的桌下瑟瑟发抖，父母亲则躲在门后窃窃私语……！ 我就亲眼所见一群全副武装的“文攻武卫＂队员企图从县委宿舍“养猪场”河（那时县委为改善伙食，在河边盖了排养猪场，河由此而得名）的一侧河道从背后突袭火车站，被冷枪击中，滚入河中，这倒肥了河中等待多时的王八！ 说句实话，在农村穷山沟里闹革命出身的老父亲自己见都没见过资本家长啥样，文革中自己倒成了“走资派”，整天高帽缠头，挨批斗不止。后据“保皇派”透露，造反派几天后要把县委“走资派”都押送到武进前黄乡下去，然后命令“走资派”全部赤脚步行约40～50里路返回县城。那时前黄乡到县城的道路还都是石子路。要让“走资派”们体验一下老农的辛苦！这还了得，于是父母亲就商量“出逃＂。在县委办公室的安排下，车票都没买到，终于被车站人员硬塞进了火车，乘上了据说当时是最后一班出城的列车，在枪炮声的一路“欢送＂下，如逃难般投奔了山东的姥姥！ 记得火车终于到了莱阳老家，又正逢大雪纷飞，寒风刺骨。还好，在莱阳县委工作的父亲老战友派了一辆老破旧的吉普车，把我们送到了距离几十公里外的姥姥所在的庄公所，还有几里山路车进不去，只能步行。当我们一家老小大包小包深一脚浅一脚的艰难步行至进山的山口时，远远看见在大雪纷飞的村口一棵大槐树下站着一位老人正在眺望，那是姥姥……！ 到了姥姥家往下才突然感到大山里好安静啊，西北风肆虐的呼啸声仿佛淹没了冲锋的嘶叫声，村上飘过的几声驴叫替代了批斗会上此起彼伏的嘶哑口号声，清晨鸟儿的欢叫声替代了枪炮声，偶尔村里的几声狗吠，也比城里的爆炸声动听多了……直到吃饭的时候，大家坐在炙热的火坑上围着饭桌等姥姥时，只见姥姥还在焦急的等待着谁？还自言自语地说：“到吃饭时间了怎么也不知道回来？”一问方知姥姥家还有一位贵客小黄猫没入席呢！ 刚开始几天估计小猫怕陌生，平时清静的家中一下子呼啦啦的来了五个陌生人，小猫竟一连几天不照面。急的姥姥每次都把玉米面饼捏碎放在碗里，再搅拌上小猫平时最爱吃的咸鱼汤，然后就走到院门前喊道：“小猫啊，快回来吃饭啦！” 此时我就会从西山坡方向听到树林深处传来几声“喵喵”的小猫叫，可却始终不见猫影。 我跟在姥姥后面担心地说：“小猫几天没回来了，饿坏了吧？” 姥姥听见了小猫的叫声却放心地说：“山里吃的东西多着呐，饿不着它！”姥姥接着又说：“沒事，它好着呐！” 从姥姥家出门西拐约百把米远就是西山坡，西山坡不高，目测高度不会超过50米，但山上松林树密，盛产鹌鹑鸟，有时走着走着突然就会从脚下飞出一只大鸟；还有拖着比大拇指还粗的大肚子、会飞的大螳螂，其大肚子烤着吃可香了（据说此物及螳螂在树上生的卵巢，治疗小孩尿床有奇效，所以在我的记忆中我就没有尿炕的习惯）；地里也会时常挖出一种黄黄的，手指般粗的、流着黄油的“豆虫”（一种美味无比、据说营养价值极其丰富的虫子）等等，所以饿不着小猫。 刚来姥姥家的那几天很冷。一天晚上我在热炕上正舒服的躺着，突然听到大门吱的一声，姥姥说：小猫回来了，可当姥姥点亮油灯叫它时，半天没回声，姥姥生气的说：“估计看见炕上躺着你们几个孩子，怕生又走了！”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慢慢的小猫肯露面了，有时只见黄色的东西一闪就又不见了。终于有一天半夜，小猫回来了，先是在炕下叫了几声，只见身旁的姥姥轻声说了句：“不怕，来吧！”只见小猫轻松一跃就钻进了姥姥的被窝。我想去摸一下小猫，姥姥却说：“别动，它可凶呢，当心别挠着你！” 一来二去，很快我就和小猫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每天晚上小猫沒回家我就睡不着。有时半夜只要听到耳边传来呼噜呼噜的声音，我就掀开被子，小猫嗖的一下就钻入我的被窝，然后相拥而眠，听着小猫的呼噜声，一觉到天亮！ 老父亲回老家时还带了把小口径步枪，说是可天天上山打野兔子吃，可几个月下来，山兔倒碰见不少，却从未见打到过一只！主要是沒经验，山兔特狡猾，跑的又飞快，总是把遗憾留给我们。还真不如老农的破筒子猎枪。所以我们经常能看到踱着碎步，哼着小调，肩扛着老破猎枪上挑着野兔的老农，而我们几乎一无所获。 不过意想不到的是，有时小猫却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钻出来，嘴上倒叼着一只大鹌鹑鸟。当地有句俗语：一只鹌鹑十八担水！意为（野生）鹌鹑鸟炖汤那怕你放再多的水，炖出的汤汁仍然鲜美无比！ 不过小口径步枪打野鸡或鹌鹑鸟倒不错，小猫倒也成了好帮手，有时我随老父亲上山，小猫总是前后跟着，野鸟打伤后草丛里一钻还真难找，小猫总是眼明手快很快就钻到草丛里捉到，倒省下不少力气！ 有一次随父亲上山打猎累了坐下休息，我拿小口径步枪把玩，突然草丛里钻出了几个上山捡蘑菇的邻家小孩，我一时兴起，举枪对准大喊一声：“缴枪不杀！”谁知随后就挨了父亲一巴掌，父亲恼怒的说：“跟你讲过多次，枪口不准对人，怎么老是不长记性？” 所以“枪口不准对人”并不是我到部队后才知道的，而是从小就从父亲的一巴掌上学到的知识！ 在老家村上，我经常要去邻居家找小朋友们玩，可山村上几乎家家户户都养了小狗。而且山村的狗都有个习惯，一听到脚步声就会出门观望，如一旦发现陌生人就会狂吠不止，刹那间全村的狗都会遥相呼应，我很害怕狗，于是就不敢出门！姥姥对我说：“记住，咬人的狗是从不露齿的，对你狂叫的狗你只需要蹲下，它跑的比谁都快。再不行你下次出去就带上小猫，村上的狗狗可都怕它！” 开始我还不信，这么个小东西能斗的过比它大出几倍的狗？姥姥笑着说：“你可别不信！”还说村上的婆婆姨姨经常喜欢串门，有时抱着小孙子来姥姥家玩，拉了便便，老家人于是都习惯的跑到院门外喊一声：“狗啊儿啊儿！”这可是胶东半岛乡村的一句惯用的呼唤狗狗的秘诀，村上的狗只要一听到召唤，都会争先恐后的跑来把泻物和小孩屁股舔的是干干净净，那可比当今卫生纸擦拭的干净多了。 可就是在姥姥家，连村上的大狗都从来不敢进家门，小猫见了立马就躬身起迎，喉咙口发出呜呜的警告声，然后如同勇士般直冲上去，连抓带挠的，狗狗都吓跑了！从不敢进院门一步！姥姥必须事先抱起小猫安抚一下，然后躲进西屋，待狗狗们处理完事走后才敢出来。 我听了半信半疑，于是就抱上小猫到邻居家试试看，可就奇怪了，邻居家的大黑（狗）一见我就想叫，但一见我怀中的小黄猫，立马如见了瘟神般“嗷”的叫了一声，夹着尾巴就跑进屋了，真神了！ 姥姥还讲了一件事。有一次你舅姥爷说要来看俺，姥姥正在灶头做饭，突然听到炕上好像有猫的打斗声，觉得奇怪？进屋一看，原来小黄猫正在用爪子拍打着什么，嘴里还发出“呜呜”的叫声！仔细一看，不由得背后阵阵发凉，原来不知什么时候一只大蝎子爬上了炕，要是姥姥或你舅姥爷不注意上炕被蛰一下，那可痛的沒命！此时只见小猫用利爪疯狂的拍打蝎子，没几个回合蝎子就彻底败下阵来，小猫乘其不备猛地一口叼起，三下五除二就下肚了，看着小猫吧嗒着嘴仿佛吃的很香，吃完了还到原处闻闻，看別落下什么？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还有一次，姥姥说她每年都要在院子里养上十几只小鸡，就准备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吃。有一年姥姥孵鸡仔多了一些，院子里每天有几十只小鸡仔，由大黄猫趴在围墙上看管。可只要大黄猫一离开，黄鼠狼很聪明，就会乘虚而入偷吃鸡仔。气的姥姥老是骂街。最后姥姥双手合十，祷告说：请大仙们不要再欺负俺老婆子了，我外孙难得回来一次要吃鸡蛋和鸡肉，请你们不要再来了，小猫会伤着你们！阿弥陀佛，保佑能给俺剩下几只下蛋的母鸡吧！姥姥说：你别不信，鸡仔长大后全是能下蛋的母鸡，而且黄鼠狼再未来骚扰过，你说奇怪否？ 队里每年分给姥姥的麦子，磨粉前姥姥总是习惯先把麦子晒晒太阳。结果老是引来群鸟啄食，边吃还边拉。姥姥也很聪明，在晒麦场周边故意设置了一些障碍物，便于小猫隐蔽靠近。小猫也不负使命，就常常躲在障碍物旁，待小鸟靠近，突然一跃而起，空中扬起利爪，一抓一个准！姥姥笑着说：“每年麦子倒丢不了几粒，小鸟倒被小猫吃了好几只！”姥姥还气愤地说：“谁叫它老是来偷吃俺老婆子的口粮，不长记性，该！” 时间过的好快，还沒感觉到什么，已在胶东老家呆了半年有余，听说在常州造反的左、右派又出什么新策了，要“联合闹革命”，我们也该回去了。那几天小猫咪仿佛知道要和我们分别了，几天来总是形影不离的跟在我身旁。我上山拾柴火，小猫跟着；我去给姥姥挑水，小猫跟着；就是吃饭，小猫也总爱趴在我盘着的腿上，然后我一口，小猫一口的吃着，吃的是津津有味！ 准备回常州的那一天，我们一早就收拾好了行李，小猫懂事般一直围着我喵喵的叫唤。我舍不下小猫，更舍不得疼我爱我的姥姥。我留下了眼泪，姥姥“狠心＂地说：“我就看不得男子汉流泪，再哭明年就不要回来了！＇ 我们终于走了，一直走出了村口，回头见姥姥还站在风口下，小猫咪依偎在姥姥脚下不停的叫唤着，仿佛在向我们告别……！ 时间过的好快呀，转眼姥姥离开我们已快40年了！现在我也老了，但还能时常想起那慈祥的姥姥！闲的无聊时，也会想起姥姥家的那只从小就爱钻我热被窝的小黄猫。有时写写东西，写着写着，伴随着姥姥那逐渐清晰而慈祥的脸庞，姥姥就会闯进我的脑海……想着想着，偶尔姥姥家的小黄猫仿佛就绕膝于我的脚下咪咪的叫着……待我醒来，方知已在梦中，你别说，有时还真想它……！ 注：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