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文革前,自由市场还是开放的。我们家住县城中心,因县城改造修路,我们家临街铺面被无偿的拆除,爷爷只好做点熟食拿到街上去卖,诸如锅盔、甜醅什么的,以补贴家用。那时卖锅盔的小商户,百姓称为剥麦麸皮的营生。因为辛勤周转下来无任何盈利。当时一斤小麦三角几分钱,而做成锅盔一斤只能买四角钱,只剩点黑面麸皮算是盈利。再加上买柴火、胡麻油,人工推磨和制作的工时费用等,足以说是倍本的生意。但为了得到点麸皮,亏本也得做。</p>
<p class="ql-block">那年冬季,三九天的凌晨四点,夜静得可怕,深邃的夜空,残月挂在西边的树枝上,繁星闪烁,无一丝风,偶有流星划过,夜空便显得漆黑寂静。气温在零下十八度,干冻得似乎要把空气冻结,院子里的驴粪蛋蛋上落着厚厚的白霜,踩上去又硬又滑,所有露天的东西都被冻霜覆盖,家里的大黄狗,缩卷在房檐台下,冻得瑟瑟发抖,听见有人出来也懒得搭理。</p>
<p class="ql-block">天真的好冷,一出房门浑身的肌肉便瞬间被收缩起来,不是生计所迫,谁愿意在三九寒天这么早起床。东方丝毫没有发白的迹象,雄鸡把头缩进羽毛中,睡得正酣,不到时辰它是不会打鸣的。</p>
<p class="ql-block">勤劳的母亲此时已经起床,揉巴着倦意十足的双眼,摸索着洋火,点燃窗台上的煤油灯,昏暗的灯光下,母亲瘦弱的身躯,投影到墙上,竟是如此的高大。母亲麻利地洗漱过后,把捂在热炕上的一盆发面吃力地抱到东北角的柴棚里,柴棚是敞门的,没有门扇只有用麻袋缝制的门帘,我们家打(烤)锅盔的灶台便砌在里边。母亲先用火柴点燃灶堂里的胡麻杆,把烤锅盔的上盖加热,这是第一道工序,同时也可取取暖,胡麻杆在灶堂里劈哩叭啦地燃烧起来,灶火门里直往出来喷火星,柴棚里渐渐有了点温度。</p>
<p class="ql-block">母亲挽起袖子,麻利地把发好的面用双手挖到擀板上,放上适量的碱。这个适量是很有讲究的,要根据面发酵的程度,面里的蜂窝状多少以及温度等等来确定放多少的碱,碱放的多少直接关系到锅盔的蓬松、色泽和口感。碱放好后,开始了反复的搓揉,搓揉的时间越长,锅盔的口感越好,通常揉面得半小时以上。觉得揉开揉化了,就取小核桃般大小的面,扎到铁火沟上放进灶堂里快速烧熟,俗称烧灰蛋蛋,不多时把外表烧得黄黑色的灰蛋蛋,掰开两瓣,边看边闻,用颜色和味道来判断碱是否合适。这纯属技术活,全凭手法和感觉。放碱、揉面的工序完成后,就到制作过程,切割适量的面团后,逐个用擀杖擀成圆圆的一大块,倒上胡麻油,撒上苦豆粉(一种植物香料)和白面粉,再从头卷起,盘成圆团轻轻用擀杖擀至脸盆大小,放至鏊中,把灶堂中燃烧半生的柴火用大铁勺挖到上铁盖上,盖在鏊上,下烧上烤,约莫廿多分钟,香气袭人上下金黄色的锅盔就出锅了。色香味俱佳的锅盔,惹得人直流口水,我们家卖了多少年的锅盔,但自家人谁也没吃过。</p>
<p class="ql-block">母亲把当天的锅盔烤好时,东方已冒出了万丈光芒,爷爷早已喝罢罐罐茶。卖锅盔的任务就交给爷爷了,那时候的爷爷,大约七十多岁,偏高的个子,身体很硬朗,没有驼背,高高的鼻梁,不算大的眼睛炯炯有神,如果不是留有花白的山羊胡子,一点不像古稀之年的老人,倒像五六十岁的壮年人,他排行老四,人皆称王家四爷。</p>
<p class="ql-block">我们家的锅盔,在县城是数一数二的上乘食品,不到中午很快就买完了。如今老百姓的生活越过越好,吃穿不愁,面食品种繁多,但无论如何也吃不到那时候的味道了,用柴火烤出的锅盔已成为历史,只留在经历过那个年代人的记忆之中。就像那幅美丽的日出景色,太阳刚刚升起时被一层薄雾笼罩住,阳光透过云层照射下来照亮整个画面,远处的树木也被染上了淡淡的粉色。这日出的光芒如同曾经那充满希望的清晨,母亲在那昏暗的灯光下忙碌的身影,爷爷在街头卖锅盔的背影,都随着岁月渐渐远去,只留下那难以忘怀的锅盔味道,如同那日出的光辉,永远印刻在记忆深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