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百年之际畅谈马家窑文化（六）

王志安 五湖散翁

作者 五湖散翁王志安 1924年安特生在临洮发现马家窑遗址，并在临洮、广河一带大量收购彩陶，在不长时间就从民间收购到了数千件各种纹饰和形态的以马家窑彩陶为主的各种彩陶，他把这些彩陶带到瑞典，建立了远东博物馆，现在更名为东亚博物馆（或翻译为东方博物馆）。这个馆内藏有数万块陶片，还陈列着五百多件马家窑文化为主的中国彩陶。这些彩陶实际上没有几件是安特生先生现场考古挖掘出来的，绝大部分都出自民间收藏。说明民间出土和收藏的彩陶，一直伴随着唐宋元明清的历朝历代而存在。安特生在1926年建立的远东博物馆，向全世界展示了以马家窑文化为主的中国彩陶的光辉与灿烂，使马家窑文化之名传向世界。在今天，我们纪念马家窑文化的发现百年时，除了不会忘记安特生先生，我们也不能忘记民间收藏的贡献！

故宫博物院和中国历史博物馆中的国宝级彩陶罐和彩陶尖底瓶，也包括美国大都会博物馆，英国伦敦博物馆和世界众多发达国家博物馆中的马家窑彩陶，绝大多数都出自民间发现和收藏。可以说，没有民间发现和收藏，就没有马家窑彩陶文化的如此辉煌与壮观的实物展现规模。

我对马家窑文化情有独钟，似乎有一种不解之缘。1924年，安特生先生来到我的家乡一一临洮，发现了马家窑文化。就在他发现马家窑文化20年后的1944年，我便出生在与马家窑村一河之隔的中营村。或许那就是一种因缘，我在青年时代就爱上了散发着浓厚艺术气息的马家窑彩陶，从那时期起我就开始收藏，并成为自己的一种执着的和痴迷的情怀。

在我33岁时，改革开放后的春风给我的家乡临洮带来了八一电影制片厂七千人的演出团队，拍摄《解放大西北》影片。当他们看到了马家窑文化遗址就在临洮的洮河边时，便惊喜而热情地推动成立了全国第一个县级马家窑文化研究会，我被推选为会长。这似乎是一个历史使命落到我的肩上，从此我便倾其身心投入到马家窑文化研究收藏之中。过了6年，2003年，省民政厅民间组织管理局到临洮检查工作，看到我们的研究会既有研究成果又有成规模的马家窑彩陶收藏，便帮助我们把县级研究会升格为省级研究会，使我们有了更广阔的研究空间。

在对马家窑文化的研究中，我发现甘青宁地区的马家窑彩陶在民间的藏量太丰富了。图案和纹饰太精美神奇而多姿多彩了，我决定从破译马家窑彩陶纹饰入手进行深入研究。于是我便尽自己的力量，虽然经济能力有限，也要把能见到的彩陶想办法收集起来，陈列到展览馆中，建立起了全国第一个登记在册的甘肃马家窑彩陶文化博物馆。为了破译彩陶上的神秘纹饰，有时往往面对彩陶直到深夜依然默思苦想，有时竟然幻觉已经和远古先民开始对话了，只是一时听不明白他们的语言，但那种境界却很令人神往。为了加强学术性研究，我在西北民族大学创建了马家窑文化研究院，试图在多领域开展广泛研究，终于在揭开马家窑彩陶纹饰神秘面纱的过程中，有了自己的一家之言。

当中央电视台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拍摄《神秘的中国彩陶》六集电视片时，导演赵卫东先生向我发出一问：“马家窑彩陶上的神秘纹饰，反映了什么内容？” 这却是五千年后的当代人最凝重的提问！赵导已经在拍摄这部影片时问了好几位专家，但都没有人能给出满意的答案，甚至有的专家还在架起摄影机采访时，他们才要去查资料，之后再回答，这使赵导很失望。五千年前的马家窑彩陶纹饰，哪有资料可查呀？幸好我给出了让赵导满意的答案，我的回答也得到了相关学者们的一致肯定。于是摄影组就把我调整进了这部影片的主讲人中。



我认为，当时主要用于敬神祭祀和陪葬逝者之用的马家窑彩陶上面的纹饰，是古人用图画方式表达他们对世界的认识，他们认为世界万物有灵，于是他们在没有纸张的年代就用彩陶纹饰表达他们心中的崇拜，并把与自身息息相关的理念和物象刻画到彩陶上，陪葬到先民的墓室中，以让逝者在阴间继续享用这些物品。这便使我找到了解读马家窑文化彩陶上神秘纹饰内涵的钥匙，原来这些神秘纹饰竟然是中华文明丰富的文化源头。



于是我从马家窑彩陶蛙神纹罐上释读出了可以从金石字典上就能查到的甲骨文之前的中国汉字——“巫”字，文章发表于2011年8月31日《中国文物报》。巫就是当时人们认为代表上天管理人类的使者，伏羲、女娲，黄帝都是大巫。马家窑彩陶上的“巫"字把中国文字史提前了一千多年，这说明彩陶纹饰中的陶文是更久远的汉字原始起源阶段。



我也从马家窑彩陶上找到了先民们表达他们的原始哲学观念——阴阳观念的纹饰图画，说明中国的原始哲学思想在五千年前就已经产生，中华民族是有充分的哲学思维的民族。可以说当时的马家窑人就已经在思考人从何处来？人到何处去？



为了解决马家彩陶纹饰来源问题，我在国内外观察了十数万件的马家窑彩陶，见得多了，自然有所启发，之后突然思维开悟，原来最早起源于夏商之前的易经中的金木水火土与阴阳观念，已经在马家窑彩陶得到了表达。马家窑彩陶纹饰表达对水的崇拜、对土地田园的崇拜、对水中的生物从蛙演化到龙的崇拜、对林木稼禾的崇拜、对火的崇拜、对太阳中太阳鸟的崇拜。这一切便构成了丰满厚重而绚丽多彩的马家窑文化彩陶纹饰。是的！这就是马家窑彩陶纹饰的来源，这种起源既有感性思维，又有理想思维，便形成了我对彩陶纹饰起源的认识体系和一家之说。我的一家之说，后来慢慢被很多博物馆所接受，他们在对马家窑彩陶纹饰的解读中采用了我的学术观点。很多学者和研究者也逐渐认同了我的观点。



对马家窑彩陶纹饰的解读，还有很多不同角度的认识和观点，毕竟远古世界是一个灿烂和神秘的天地，有不同的观点自然是文化多样性探索的表现。其中有的解读观点，以天文历法计时角度进行理解，固然计时和天文历法对于农耕文明非常重要，也有道理。我认真研究后，发现这些数量特别巨大的马家窑彩陶，绝大多数是为千千万万的逝者作陪葬用的，这种陪葬用途是第一位的彩陶，把与他们息息相关的敬仰对象、文化理念和田园财富陪葬给逝者，似乎更合逻辑。



除了马家窑彩陶纹饰解读，我还提出以下几个观点：

一、我研究了国内外博物馆和众多收藏者拥有的数量巨大的马家窑彩陶之后，从这些彩陶跨越时间之久，分布泛围之广，出土数量之多，纹饰精美和内涵丰富等多方面因素出发，和国内外所有地方的其它文化彩陶来做比较，马家窑彩陶达到了世界彩陶文化史上的最高峰。这个观点在上世纪末和本世纪初的《马家窑文化源流》学术会刊上提出，目前已经得到了学术界广泛认同。

二、我是学美术的，从美学的文化角度讲，马家窑文化是一座远古艺术的文化宝库，是远古的中国画，是汉代墓室画像砖和敦煌石窟艺术的文化源头。我的这些观点分别发表在敦煌文化论坛，《嘉峪关文化与彩陶研讨会论文集》和《马家窑文化源流》会刊等书籍中，目前这些观点也得到了多方面的认同。

三、马家窑文化是古羌人创造的，从距今5800年前到4050年，用1千多年时间为距今4070年由古羌人建立的 第一个政权——夏王朝，作好了充分的文化铺垫和文明准备。从文明三要素的角度看，马家窑文化在文字形成，青铜器产生，大型聚落的逐步形成等方面已经成为中华文明的重要源头，这一观点已经和部分学者取得了共识，尚需要广大同仁们共同研究，多学科介入，拿出充分证据，而且在目前看来，拿出更充分的证据只是时间问题。

四、我认为中华民族从原始社会阶段一直走向文明社会阶段，从远古一路走过来，在精神文化领域经历了四个阶段的发展历程。

第一阶段从旧石器时代开始，人类的最早祖先从树上下来活动，那时候他们便开始从无知起步，开始认识世界，进入蒙昧时期。这是人类精神文化的第一阶段，那时没有生产能力，对宇宙，对世界，对社会几乎一无所知，只能用简单的打制石器进行狩猎和采集果实活动进行生存斗争，完全处在一个蒙昧和逐渐开化的思想阶段。

第二个阶段从新石器阶段开始，进入启蒙阶段。这时候人类已经能够磨制和加工石器和玉器，有了比较大的生存能力和文化理念。这时候的人类便开始试图更加全面的认识世界，企图解释世界，读懂世界。但他们并不理解他们看到的一切自然现象和物形为什么是那样的，或者是这样的。对客观世界既无法理解又无法彻底对抗，于是他们便把一切存在都理解为客观存在的有灵性的东西，是神灵的化身，他们认为自己所处的世界是一个神的世界，马家窑文化就产生在这个神文化阶段。为什么马家窑文化彩陶上的纹饰这样丰富多姿，绚丽多彩而神秘灿烂呢？就是因为他们为了取悦于神灵，敬奉于神灵，并企图说明他们对世界的认识而发挥了极大的艺术创造才能，用极其虔诚的心在表达他们对神灵的敬仰和祈求保佑之情。这个时代就是神文化时代，是伏羲、女娲、三皇五帝时期，他们就是大巫，上可以通天，下可以代表上天管理人文社会，中国留下来的大量的神话传说都来源于这个时代。

第三个阶段是神人共存共治和相融时代，这时候的人类已经有了更多的手段进行生存斗争并开始了有规模的生产活动，青铜冶炼技术的掌握和青铜器使用，文字的产生，大型的聚落和城市规模的出现，人类已经进入文明阶段，国家形态的政权已经出现。这时候的人不再盲目的崇拜神灵，他们已经完全意识到了自己的主观能动性。这时候的中国人已经雄心勃勃地开始改造世界，意识到人本身可以成为神灵。夏、商、周和春秋战国时代，就是神文化向人文化转型的时代，那个时代，人可以封神，也可以被封为神，人中的精英即可成为神。那是一个神和人共存共治的时代，当时产生了《封神演义》，姜子牙封神就为这个时代做了最完整的注释。

第四个阶段，人类已经掌握了铁的冶炼技术，能够大规模的制造铁器工具和武器。人类驾驭社会和控制自然的能力大大提高，人类治理自然和治理社会能力显著提高，对于自身有了充分的信心和信念，于是一个人文化时代便相继产生。人成为这个时代的主体。人的思想，人的活动直接推动社会不断向前发展，人的创造力和技术进步速度加快。人类社会从远古一路走来，中国从秦汉时代开始进入人文化时代，人成为这个世界的主体，人也成为这个世界艺术反应的主体内容。大量的汉墓室画像砖的绘画主题都变成了人生活的场景，有送信的邮差，有耕地的农夫，有杀猪宰羊的屠夫，有纺织养蚕的织女和农妇。这一切绘画场面都反映了人已经成为社会的主宰者，艺术创造开始为人的需要服务。说名这个时代，已经进入了人文化阶段。

中国人走过的精神历程，明显不同于西方人。中国人的精神历程经历了蒙昧阶段，神文化阶段，人神共存共治并可以相互转化的阶段，这一阶段人可以封神，也可以被封为神。但西方文化中没有封神的理念，他们认为人是上帝创造的，独一无二的上帝是至高无上的存在，只有上帝才能决定人的命运，人只有无条件的敬仰和服从上帝。而中国人心中没有独一无二的上帝概念，中国人认为多样性的神灵是可以由人分封，神即人成。因此在本质上中国人是无神论者。无神论并不是无信仰，中国人信仰自己的祖宗，认为祖宗生育了后代儿女，并在无时无刻的佑护着自己的后辈儿孙。所以中国人都会在清明节时，无论多远都要来为自己的祖宗扫墓上坟，叩首祭拜。

马家窑文化产生于神文化时代，在彩陶上充分表达古羌人先民们的虔诚之情和艺术之境，从而创造了彩陶文化的世界最高峰。当那个神文化阶段结束之后，马家窑文化便随之衰落。这就解释了马家窑文化在夏代之后便消失和衰落的重要原因。

神文化时代结束之后，创造和继承了马家窑文化的这一大批制作彩陶和青铜器的精英能工巧匠，便走向世界的四面八方。走向国内外的很多地区，从而推动了中国和世界文明的发展与进步。这并不仅仅是一个猜想，而是一个需要确实研究证实的重要的文化课题。今后马家窑文化的研究。只有把它如何影响了中华文明和世界文明的进程问题弄清楚了，那么我们才能看到马家窑文化的真真实实的轮廓，它不愧是人类文明极其重要的文化源头，也是人类文明最绚丽的曙光。 表达阴阳概念的马家窑彩陶（1） 表达阴阳概念的马家窑彩陶（2） 马家窑彩陶上可识读文字”巫“ 马家窑彩陶上最早的龙形 表达具象蛙崇拜的马家窑彩陶盆 表达抽象蛙崇拜的马家窑彩陶（1） 表达抽象蛙崇拜的马家窑彩陶（2） 表达抽象蛙崇拜的马家窑彩陶（3） 表达抽象蛙崇拜的马家窑彩陶（4）

以上藏品收藏于甘肃马家窑彩陶文化博物馆

五湖散翁以书舒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