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爹

欣

大爹住我斜对门，小名石头，我从未知道他的大名叫什么，湾里人也从未叫过他的大名，我们这个湾子，杂姓颇多，俗话说:久住同族，况且，对门对户，关系较之其他街坊自然更亲近一些。大爹待人很和善，热心快肠。也是种田栽菜的一位好把式，深受我们一家人的尊重。 早些年，庄户人家，不会干农活，种的庄稼没别人种的好，在湾子里是很受人鄙視的，农闲之余，大爹和父亲谈的最多的便是水稻、油菜之类的农作物的种植情况，那时，父亲常向大爹请教种田的秘诀，有一回，父亲有些不解地问大爹，大叔:我小冲田(冲田，指区别与梯田相对平坦的大块田垅)的那一茏油菜，那早种下去，怎么看上去，瘦得很，是什么原因？ 大爹掐了烟，呷了一大口大叶子茶叶茶，用布满老茧的右手抹了一下嘴巴:不紧不慢的说道，你可能是灰粪下少了，问下别人种的好的，看还要不要施别的肥，看事做事，自己比较观察，总结经验，种田冇得巧，看你耐不耐得烦，人只要勤快，做事过细，哪块地不长庄稼。你看银阶的庄稼总种得比别人好些，那是什么原因？因为他愿意花时间，躬着腰在一年上头在田里侍弄，永远记住一句话，事没有错做的，做任何事要认真。 夏天的时候，大爹把饭桌搬到街心，光着膀子，咪口小酒，夹一口菜，又和我们一家人兜受他的种田经验，这时掩饰不住他内心的得意，自顾自的说道，大冲田那块田，豆麦三季，水源又好，一亩田起码多收两三百斤，你们总记着，什么时候拔草，什么时候打药，注意观察，哪有不收的道理。这时只见大爹放下碗筷，递了一根烟给父亲和毛伯爷，又总结道:去年的水稻没搞好，干死了，今年吸取了教训，掌握水源，买药都买了好几次，你看，今年的水稻真是长得爱死人！ 这时，街坊们连忙附和道:您一生种田过细，多收那是必然的，大爹接了话茬说道:种田不是不挣钱，要种得多，精耕细作，提高产量，还是能搞点钱。除此，大爹的菜也种得特别好，上海青的小白菜，大白菜、红菜苔、萵苣，豇豆，长势喜人，种的青菜油光水滑，棵大茎满，菜地也被收拾得光溜溜的，没一根杂草，那么些菜，哪吃得完，大部份都被大爹拿去东岳集售卖，除换点油盐外，余积的搞点红金龙烟抽一下，自给自足，空余时间，和湾里的老人抹个上大人的纸牌，日子还算愜意。 印象中，大爹除了干农活是把好手，农闲之余，还喜欢听一下评书，讲下天文地武，扯下野棉花，我那时十二三岁，一放下书包，吃完夜饭，大爹坐在躺椅上，敞开袿子，摇着蒲扇，一眼瞅见了我，开口言语道:胜，你是学生伢，陪老子讲下三国，这时母亲指着我赶忙说道:不要看二家伙读书不中，天文地武，国家政策，冇得任何人教他，一见如故，快去陪大爹咵一下。我当时也是年少气盛，没有顺着老人说話，老爱纠正他老，比如大爹说周瑜是个有板眼的人，12岁当了水军都督，我忙说，周瑜是24岁当了建威中郎将。大爹说:赵子龙是四千岁，我又纠正道，赵云没有和刘备结拜，刘备为了拉拢赵子龙，故意喊他四弟。大爹又说司家最后坐了江山，我又紧急喊停，司马懿复姓司马，不是司家，是司马家。甚至给大爹科普了一下三国知识，大爹也不生气，当着祖父祖母夸赞道:都说这伢子老实，不爱说话，晓得的东西还真不少，真是茶壶里倒饺子，有货倒不出呀！这时，父亲连忙打圆场:十二三岁的小伢子，晓得个狗屁，莫听他鬼款。众人顿时哄堂大笑。 成年后，在外打工，很少回家，有一年割秋谷的季节，父亲在外做活，庄稼地里的事，母亲忙不过来，让我去挑草头，虽說当时也二十出头了，但没干过重活，又不会换肩，葱担压在肩上，火辣火烧的，这时，大爹老远瞅见了，对母亲说道，现在的年轻娃，哪吃过这份苦，并要接过我的担子，来大爹帮你挑，要学会换肩，越停越累人，一口气挑到稻场里，我哪好意思让六七十岁的老人帮我挑草头，赶忙谢绝了大爹的好意，大爹忙不迭地说，挑不动要做声呀！莫压伤了，我就在这田垅上放牛。我忙回应大爹，好嘞！又一边和母亲一前一后挑着草头往前走。 有一年返乡，见大爹在门口生炉子，正准备向老人家打招呼，大爹先开口了，胜兵，你什么时候回來的，在哪里在做事？我一边回答大爹，一边递上一根烟，并观察着大爹，此时的大爹头发像枯草般蓬松花白，身着一件有着破洞的破旧棉衣，胡茬像很久没刮过一样，寒暄了一会，大爹拿出一堆条子，让我帮忙看一下，我瞅了瞅，耐心地告诉大爹，这是粮食补贴的条子，这可能是别人写的电话号码，这是拿老人钱的条子，并嘱他保管好，这时，大爹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说道，我没读过书，不认得字，一生是个睁眼瞎，你们还年轻，跑世外的人，又有文化又有见识，听老人说完，一种被鼓励被肯定的心绪弥漫在心头。 如今，大爹，泥瓦匠二爷爷，祖父，祖母，父亲已相继过世，我已人到中年，看着眼前杂草丛生，野树遍地的老街，我并不感到孤独，也不曾失落，反而那些温暖，那些融入血液支撑我一路前行的话语，永远鲜活在我的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