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追寻青春之歌的旅行

巷陌寻柚

五十多年前，生产队安排插队落户的知青们和社员挑着公粮从居住地婺源县赋春公社甲路村，前往赋春粮库，两地相距二十余里。我当时挑着两箩筐九十余斤的稻谷，走了一段此生最长的挑担路程。 那时是初冬的凌晨，四五点钟，空腹，路远，长路无轻担，何况有近百斤。更让人战战兢兢，步步惊心的就是这一条曲折的青石板山道，层层石级，弯弯曲曲，一眼望不到底，以为要到谷底，可走平路了，谁知又一弯……汗流浃背，肩膀疼痛，腹中饥肠辘辘，那时，我只觉得，人世间最大的磨难莫过于此…… 后来，我终于数清楚了，这弯弯的青石板石级，竟然有八百八十八级…… 后来，我离开了甲路…… 后来，我再也没有走过这条漫长曲折的青石板山道…… 　　2019年的十月下旬，策划了近一年，终于，我们一行七人，下定决心，再走一次心心念念、梦里出现过几多回的我们称之为“摩天岭”的八百长阶。于是，当年下乡插队要一整天的长途汽车，如今乘高铁25分钟，出租车40分钟，我们穿越回到了熟悉而又陌生的甲路村！ 　　以甲路村为中心，到湖山到严田，都有了便利的行车道。 　　村村通公路了，当年的羊肠小道，都宽了许多。也通车了。 　　村口一座牌坊，是当年不曾有的。四根石柱上从右到左是一首诗：“上下街道五里遥，清廉酒肆接花桥。十年征战风尘别，满地芊芊草色娇。”末端是“南宋岳飞”。查百度，南宋绍兴元年（1131年），岳飞征讨李成路经甲路时，曾于此“花桥”吟诗抒怀。哦，甲路村还有这样古老的故事？读过岳飞的《满江红》，感受过他的“壮怀激烈”；读过他的《小重山》，也品味过他“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的孤独与忧郁。但岳飞居然还有这轻松欣赏最美乡村春色的诗句！这是我们当年下乡时未曾听说过的，如今，在建设中国最美乡村中，人们又为这美丽的村庄，描抹了一片诗情画意的文化色彩！ 　　村子构建得不错，以前村道狭窄，如今道路宽敞，过去两旁，都是木板房，如今都是清一色徽派建筑。空调进入寻常人家，虽然夏天的山村夜晚不会很热。 这座三层楼的楼房，谁的？说出名字，不认识！村办工厂，生产我们下放时就有的油纸伞。村中青石板路两旁，似乎依旧，但建筑却是新的。 　　只有这口古井，还依稀有点印象。这村巷，那时走过吗？ 村子的规模好像扩大了，照应了岳飞诗句“上下街连五里遥”！ 　　屋外墙壁上的木柴有序的堆放，柴火饭，柴火蒸菜，这里是地地道道的人间烟火，中午，我们要在这里用餐。品尝久违的婺源菜。 　　这对联“人和民安”，房屋前后，四周很安静，后生人大概都外出打工了！ 　　那时，二十几个插队落户的知青，分散在甲路村五六个生产队，要把这上下五里路的村庄走遍，的确不易。一路行走，一路直播。还要让场外的未能参与行走的群友能够了解甲路五十年的变迁。有人调侃，说我们这次是寻找当年的“小芳”。 溪水依旧在，难遇熟悉人。 　　大家一起先到两位同学当年落户的湖山去寻觅昔日的旧居……但找不到一点点痕迹！记忆里的人家也打听不到了。看来，要找到当年的房东有点悬。 　　我们在石板路上行走，还不时在同学群里发图片，吸引了在场外的同学的关注，有同学插科打诨，唱起了“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还调侃道，你们问路的那位是当年的“小芳”吗？ 　　那时除了有一对知青终成眷属外，还真没有男知青找到“小芳”。 　　寻寻觅觅，没有遇见一个认识的。 　　清清的溪流，陌生的埠头。 在我后来的写作里，写过山村小学，所以学校是必须要看的。 　　而眼前的山村小学，不是记忆中的，是新时期才有的！从这块公交站牌可知，严田，胡家，都是距这里好几里路远的，学校的生员应该包含附近村庄的孩子。有了公交车，这些求学的孩子，没有翻山越岭求学之苦，也没有风霜雨雪之忧。 　　走进甲路学校，看三层高大的教学楼，还有操场，篮球场，排球场，当然还有学生宿舍，食堂……看橱窗里的教职员工照片，不由感叹，那时候那有这么多老师，有三五个就很不错了！学校还拟建停车场，方便那些住外村或乡里的老师自驾往来。学校的规模恍若是市区小学。但这是甲路村！ 　　欣赏图中提到的“甲路品格”——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甲路村的教育发展，令人感慨万千！ 对联：和顺门第增百福，合家欢乐纳千祥。这美好的祈愿，这虔诚的愿望，如今都在实现中。 青石板路是当年的！这神医碑是当年没有看见过的，这遥远的山村，开始发掘远古的记忆！ 　　村道里有固定的保洁员清扫，这也是以前没有的，那时都是各扫门前…… 　　一路上，不时把图片发到高中同学群。于是，群里有人不甘寂寞，发来文字说，当时此地的确有一个美丽的“小芳”，但后来嫁到赋春去了…… 　　饭后，稍作停留。我们开始步行去赋春，因为通了公路，这条山路也就少有人行。从甲路到赋春，坐公交车也就5元钱。难怪一路上野草萋萋。我们青春时期是挑担走，沉重的担子，并不轻松。如今重走，肩膀上没有嵌肉的扁担。但我们知道，这二十余里的山路，我们现时的体力早已不是青春期了，也许，依然不轻松！ 　　村村通公路，走在大路上。路上我们曾一度遇到一位骑摩托的大叔，问了路，问他为何在山路上骑摩托车，他说，“我去田里把牛赶回来”。这一下让我们愣住了，这放牛还真是“牛”！骑摩托放牛还是初次见到 　　梅岭，就在前面。不知是谁哼起了“跟着那太阳出，跟着那月亮归……” 其实，我在1970年就听到有人会唱《知青之歌》了。 　　人生就是这样走过来的！没有平坦的大道，没有未来给予的明确的许诺。所以，你会有迷惘，有流泪，甚至有哭泣，……只要不倒下，就咬紧牙关，站直，走着，向前…… 　　梅村！这里大约在1973年之后，集中办知青点了，于是，就有了那个时代的熟悉的模样！宣传墙上，还依稀能看出上面的“北国风光”诗词。 　　横额 “知青梅源”，一副楹联：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立志山区扎根农村。这里是后来把甲路大队剩余的知青集中在一起的“梅源知青”点。也成为旅游人的打卡地。 　　墙上的标语“一颗红心，两种准备”； “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有五十年的历史了！ 　　熟悉的青石板村路。“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这是后来造的景点吧，之前，我和汪某、郑某等三人，曾住在仓库里的。 城里的孩子没见过的——禾桶。这些农具即将成为过去时。 　　村路旁亭子的长椅上，这位叫梅香的老姐，已经七十岁了。你看，她的牙齿至今还能够保持那样整齐。她是梅源村人，她还能记得当年下放知青的姓名和他们的过往！从她的容貌轮廓你可以推测到她年青时也有过靓丽的脸庞，虽然现在被岁月的风霜所拂去……她现在为城里作坊加工手工艺品，每只可以获得两分三厘，我问她每天可以加工一百个吗？她说很难！天哪，一百个才两块三角钱。城里人打死也不会干。说起村里的土地，有不少是荒芜了，因为年轻人都去外省城里打工了，但她依然独自种那属于她的一亩三分地。能保证自己家人的口粮。只是今年天气不好，缺水，还有田鼠特别多。山里人是朴实的，老天爷给了她健康的体魄。 　　一路上，不时把图片发到高中同学群。于是，有人不甘寂寞，发来文字说，当时此地的确有一个美丽的“小芳”，但后来嫁到赋春去了…… 　　石板路上又一弯…… 走啊！走！细雨蒙蒙，冷雨菲菲！“一蓑烟雨任平生”！ 后来，我们又经历过春种秋收；经历过炎热的七八月份“双抢”（抢收早稻抢种晚禾）；在那些迎着晨曦出，踩着星光归的日子里，渐渐地认识了人生，理解和敢于面对人生未来的岁月！ “福仕亭”有点荒郊野外的感觉吧！前行，拐弯！ 福仕亭 200多年前，乡亲们接近梅源村修建了"福仕亭"。老乡说那是祈愿所有好官都如宰相马廷鸾一般"福禄双全、仕途顺达"。福仕亭直接通往梅源村。梅源村自始祖建村开始就以"梅"形布局村基。 南宋淳佑六年（1246),24岁的乐平人马廷鸾以优异的成绩通过乡试。当时，星源（今婺源）望族张氏慕名招其为乘龙快婿，步入婚姻殿堂；次年，马廷鸾赴京应试，获会试贡士第一、殿试进士第四，一举成名。由此，马廷鸾从一介穷儒成长为一名忠贞爱国、为官清正、青史留名的千古贤相。 这些，在我们当时并不知晓，今天看来，赋春乡与甲路村发掘这些古人先贤还是有深厚的文化意义的。梅源也是风水宝地，二十几个知青后来也有三四人考上了大学，也许跟这里的风水有关吧！ 　　这条通往赋春的路，当地的村民因为搭公交车方便，基本上无人行走，尤其是这样细雨菲菲的日子。而我们，行走在这荒野里，或者说是绿野仙踪的大山深处，寻找当年的我们，寻找那些已经远去的日子。 　　亭名：及第亭！由福仕到及第，这是后来造景者的大手笔！有参加高考的考生可以来这里走一走！在及第亭避雨，下乡时有亭，但无此鼓励读书的对联。那时鼓吹“读书无用”，而改革开放的现实让乡人对读书有了新的认识。 　　及第亭楹联：成事莫如为善乐，百花莫如读书香。这是最美乡村人们的朴素认识，农家子弟走出大山给了山里人家深深的启发！ 　　一路走来，又一路走去。当年，那是一条多么艰难的路，一年年…… 　　当年，我挑着稻谷，就是走在这条青石板路上，那时，到这里仅仅走了一半，很累，但不能休息过久，否则更累！如今，我们上了年纪，没有挑担，但要走完全程也不轻松。 　　岭上的亭子已隐约可见了。马上就要到八百岭了。心心念念，朝思暮想的实景就要出现了！ 站在岭上，往下看……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苦难当！此时此刻，没有重担，没有步步惊心，更没有战战兢兢！虽然我们已经不再年轻！ 　　伫立在岭上，一个突出的感觉，已经不是五十多年前的一览众山，那时在岭上的风雨亭旁，俯瞰山脚远方，可以看到山脚附近的田野，那细细的田塍线。如今，眼前被一片茂密的树木和茂盛的草叶遮蔽，那“之”字形的曲折青石板路无法辨认。我无法接受这眼前的一切。仔细想来，蓦然悟出，这应该是五十年的封山育林的杰作！ 　　这八百八十八级石级，曾经让挑担的我们欲哭无泪，欲说还休，如今都成了过去，成了温馨的回忆。我们曾经那样走来，我们最终理解了那样走来的意义。 　　下得山来，步步感叹，我们开心地笑了，历经沧桑，历经艰辛，才有快乐，这就是人生的必然！ 哦——嗬——山鸣谷应！这欢乐的笑声，在丛林里缭绕，在青石板上跳跃，在我们的记忆里留下永不磨灭的烙印！ 　　笑啊！天似乎晴了。近三个小时，行两万五千余步。原以为走不动了，走不完的，可是，一路上说说笑笑，走走停停，还是快到目的地了！ 　　人生就是这样走过来的！没有平坦的大道，没有未来给予的明确的许诺。所以，你会有迷惘，有流泪，甚至有哭泣，……只要不倒下，就咬紧牙关，站直，走着，向前…… 　　山谷里有茂盛的杉树林，一抹轻雾飘渺，似乎又有了蒙蒙的细雨。而我们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虽然我们已经不再年轻…… 　　青石板路弯弯曲曲，曲曲弯弯！ 这条神奇的石板路，这八百级石阶，是何人所建？这是我们心中一直希望得到解答的谜！ 　　山下的凉亭里，我们找到了答案？ 这是后来找到的碑文吗？但不管怎样？它有来龙也有去脉！为方便阅读，断句标点如下： 梅岭古道简介 梅岭古道始建于唐朝末年，距今已一千余年，是联通皖赣的主要交通驿道。古道全长15华里，其间铺有八百八十八步台阶，每级台阶长二百三十三公分，宽三十三公分，高八公分，途经石亭：积庆亭，悦来亭，及第亭，福仕亭，桂香亭等。南宋丞相马廷鸾，清朝科学家齐彦槐都曾沿此路进京赶考。一千多年间，梅岭古道留下了进京赶考学子、文人墨客的足迹与吟唱，见证了徽商、茶盐、木材等物资往来贸易的喧嚣热闹，甚至掠过铁马铮铮的战争烟云，当然，也有历史长河流淌的戏说故事。相传，梅岭青石板的砌成与朱元璋颇有渊源。话说朱元璋大战陈友谅于鄱阳湖，兵败，路过梅岭，三日未进食，饥饿难耐，当地名叫吴桂芳的寡妇为其做了一碗当地特色小吃“灰汁果”，竟觉味道奇美。回馈木钵，以示感谢。朱元璋称帝后，吴桂芳及其儿齐皖获得丰厚的赏赐。为方便往来母子二人带头捐资，重修梅岭，村民每个男丁负责一级台阶的石板。后人为纪念其善举，在岭下建了一座“桂芳桥”。 梅岭重修理事会 啊，在这传奇的碑文里，你是否读到了，朱元璋也遇到了一位“小芳”。更有意思的是这条摩天石阶居然是“小芳”出资修建的。试想，没有这位“桂芳”，这高高的摩天岭只能是一条曲曲折折弯弯绕绕的羊肠小道，晴天一块铜，雨天一包脓，山道泥泞，行走者是多么艰难啊！当年尽管挑着百斤重担，好歹还有可歇息之处。否则，真是不堪设想。虽然这条石板天梯已经成为陈迹，但是，我们不能忘记它的历史，它惠泽了一代又一代的步行者！感恩，依然是来者的主旋律！是的，“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每一个时代都有着“小芳”美丽的倩影和口口相传的梦幻故事。你，就是那个见证“小芳”传说的在路边鼓掌的看客！遗憾的是，由于暮色降临，没有左拐前行百余米去走一走“桂芳桥”。而是右行直奔赋春镇。 　　古镇赋春在望…… 　　一旁，高铁从这里飞过！要致富，先修路！再也用不着肩挑重担过长岭了。这里翻开了美好的一页！在那些磨炼的日子里，希望最终带给了我们勇气和欢乐！ 过去，这里叫“冲田”，那么山应该叫“冲山”。现在，人们改称古意“翀山”。哦，翀者，鸟向上直飞！飞得高，看得更远！　　我们走到赋春外围“翀麓古街”，已近黄昏，回望远方。 　　留点感想。 小序：10月26日，与当年下放婺源赋春的6名同学，一起来到甲路，然后步行二十余里，途经梅源村，翻越有888级石阶的摩天岭。赋诗一首，歌以留存。 弹指五十又余年，步行廿里翻山冥。 摩托大叔归牧牛，编织老妪辨芳声。 路旁溪水传旧意，山中雉禽辨新音。 长岭石径幽草密，喜有我辈笑语萦！注：摩托大叔，是梅村的山民，将黄牛，水牛放牧山田，至傍晚骑摩托驱牛而归。编织老妪即指“梅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