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好人的“叛逆”

李明鹏

　　平安巷，就像这个城市的一道旧伤疤，狭窄而幽深，两边的房屋参差不齐地挤在一起，墙壁上的斑驳像是岁月的痕迹。巷子里弥漫着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混合着小饭馆飘出的油烟气息，构成了这条老街独特的味道。

在这巷口，住着一位出了名的老好人——李大发。他家的杂货店，招牌已经褪色，在风中摇摇欲坠，就像他那一直小心翼翼维持着的“好脾气”。店里昏暗的灯光，总是努力地透过蒙尘的窗户，洒在摆满货物的货架上，那些货物有的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灰，就像李大发心里那些说不出口的委屈。

李大发，年近五十，整日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脸上总是挂着一副憨厚的笑容，仿佛世间的一切都能以和为贵。不管是邻居来借个东西，还是小孩在他店门口调皮捣蛋，他都从不计较，总是笑眯眯地摆摆手，说声“没啥，拿去用”或者“小孩子嘛，闹着玩”。那笑容，就像巷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无论春夏秋冬，总是以一种包容的姿态迎接着所有人，哪怕是狂风暴雨，也只是默默承受。

巷子里有几个游手好闲的年轻人，为首的叫王强。这人整日无所事事，头发染得五颜六色，像只花孔雀，整日在巷子里晃悠，眼睛里透着一股狡黠的光，就像一只到处觅食的瘦狼，专门盯着那些好欺负的人。

他们知道李大发脾气好，便经常去杂货店赊账，拿了烟、饮料啥的，拍拍屁股就走，嘴里还吆喝着：“发哥，记账上啊，回头就给你。”可这“回头”，不知是何年何月。

李大发心里虽说有些不舒服，但又不好意思开口拒绝，只能默默在账本上记着一笔又一笔糊涂账，那账本的纸张也随着他的心情，渐渐泛黄、变皱。

李大发的媳妇刘梅，是个直性子的泼辣女人。她身材矮胖，走起路来风风火火，像一阵旋风。每次看到王强他们这样，就气得直跺脚，在店里就扯着嗓子对李大发喊：“你看看你，整天就知道当好人，那些人就是欺负你老实，你这店里还做不做生意了？”那声音大得仿佛能把屋顶掀翻，惊得货架上的灰尘都簌簌直落，就像她此刻愤怒的心，再也无法平静。

李大发总是挠挠头，憨厚地笑着说：“都是邻里邻居的，闹僵了不好，说不定他们哪天就把钱还上了。”那笑容里，多少有些无奈和自我安慰，就像这昏暗杂货店里那点微弱的光，努力地闪烁着，却又有些无力。

这天，李大发像往常一样早早打开店门，准备迎接新一天的生意。清晨的阳光好不容易从两旁高楼的缝隙中挤了进来，像是一道利剑，穿过淡薄的云层，纷纷扬扬地落在店门口，斑驳的光影像是岁月的痕迹，又像是李大发杂乱无章的生活碎片。门口的老槐树上传来几声鸟叫，声音有些沙哑，似乎在诉说着平凡日子的宁静，也像是在为李大发即将到来的“反抗”做着最后的铺垫。

没一会儿，王强晃悠着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跟班，他们走路的样子吊儿郎当，像一群没头的苍蝇，嗡嗡地闯进了店里。王强大摇大摆地走进店里，抓起一包烟就往兜里塞，还顺手拿了瓶啤酒，拧开盖子就喝了起来。

李大发见状，微微皱了皱眉头，那皱纹就像平静湖面泛起的涟漪，打破了他一贯的平和。但他还是轻声说道：“强子，你看你这都欠了不少了，是不是……”话还没说完，王强就瞪了他一眼，不耐烦地说：“发哥，你这是咋了？不就几包烟几瓶酒嘛，还怕我不给你钱？真是的，越老越抠门。”那语气就像一把尖锐的刀，直直地刺进李大发的心窝，让他的心猛地一缩。

李大发被这话噎得心里一阵难受，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这时，店里正好进来几个买东西的老街坊，他们的眼神里透着关切和不平，就像冬日里的暖阳，给李大发带来了一丝温暖。

张大爷咳嗽了一声，那咳嗽声像是在打破某种沉寂，说道：“强子啊，你这也不能总欺负大发老实啊，人家做点小生意不容易。”

王强却不以为然，哼了一声说：“这是我和发哥的事，您老就别管闲事了。”那不屑的神情，就像一只高傲的公鸡，对周围的一切都不放在眼里。

刘梅从里屋冲了出来，脸涨得通红，像熟透的番茄，指着王强就骂：“你这没良心的东西，平日里占我们家便宜还不够，今天还敢这么嚣张。我告诉你，这钱你今天必须给，不给就别想走出这个门！”她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变得尖锐，仿佛能划破空气，在这小小的杂货店里回荡着。

王强一听，脸上挂不住了，把啤酒瓶往地上一摔，吼道：“你个臭娘们，少在这撒泼，看我今天不好好教训教训你。”说着就往前冲，眼看就要动手。

李大发一下子挡在了刘梅身前，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从未有过的坚决，那眼神就像黑暗中突然亮起的火把，照亮了他一直以来懦弱的内心角落。他挺直了腰板，那腰板不再像以前那样弯曲，仿佛是一棵终于挺直了树干的老槐树，经历了风雨，终于学会了坚强。声音也提高了几分：“王强，你别太过分了。这么久以来，我一直念着大家都是邻居，对你百般容忍，可你却把我的善良当成懦弱。今天这事儿，你必须给个说法，把欠的钱还上，以后也别想再来白拿东西。”

王强被李大发这突如其来的强硬态度吓了一跳，他愣在了原地，有些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平日里唯唯诺诺的男人会这样顶撞他。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就像一只被猎人盯上的野兔，失去了往日的嚣张。但他又不想丢了面子，于是梗着脖子说：“哟，发哥，你这是要跟我翻脸啊？行，你等着。”说完，带着那两个跟班灰溜溜地走了。

店里的老街坊们纷纷向李大发竖起了大拇指，张大爷笑着说：“大发啊，你早就该这样了，人善被人欺，咱不能总是吃亏啊。”那笑容里满是欣慰，像春风拂过湖面，泛起层层温暖的涟漪。

李大发苦笑了一下，说：“唉，我也是没办法，以前总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想到让他们越来越放肆了。”他的声音里有些感慨，像是对过去自己的一种反思，也像是对未来生活的一种期许。

刘梅看着李大发，眼里满是欣慰：“当家的，你今天可算是硬气了一回，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只会当那个受气包呢。”

李大发轻轻拍了拍刘梅的肩膀，说：“放心吧，以后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这好脾气啊，是得有个度。”

过了几天，王强一直没有再来店里闹事，李大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然而，这天下午，正当李大发在店里整理货物时，王强突然带着几个五大三粗的陌生人走了进来。外面的天空突然阴沉了下来，乌云像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仿佛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王强一脸得意地指着李大发说：“就是他，前两天还敢跟我顶嘴，今天你们可得好好教训教训他。”

李大发心里“咯噔”一下，但他没有退缩。他握紧了拳头，那拳头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像一个个倔强的小山峰，目光坚定地看着这些人，说道：“王强，你要是敢乱来，我就报警。”那声音虽然有些颤抖，但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就像黑暗中闪烁的星星，虽小却明亮。那几个陌生人听了，有些犹豫，互相看了看，眼神里透露出一丝胆怯，像几只胆小的老鼠，不敢轻易行动。

就在这时，一直在旁边观察的邻居们纷纷围了过来，大家拿着扫帚、拖把，像一群英勇的战士，站在李大发身边，齐声说道：“你们别欺负大发，我们都看着呢，今天你们要是敢动手，我们就跟你们拼了。”那声音汇聚在一起，如同汹涌的海浪，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充满了力量和决心。

王强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他有些慌了神。他的脸色变得苍白，像一张被抽走了血色的白纸，眼神里满是惊恐和不知所措。他本以为李大发会像以前一样孤立无援，没想到这次大家都站出来帮他。那几个陌生人看到这么多街坊邻居都气势汹汹的，也不敢轻举妄动，悄悄地拉了拉王强的衣角，示意他快走。王强无奈，只能狠狠地瞪了李大发一眼，带着人离开了，那背影就像一只斗败的公鸡，狼狈而又落魄。

经过这件事，李大发在平安巷的日子又恢复了平静。那些曾经爱占小便宜的人，也都收敛了许多。李大发还是那个热心肠的杂货店老板，但大家都知道，他不再是那个没有原则的老好人了。

清晨的阳光依旧洒在店门口，李大发坐在门口的躺椅上，看着巷子里来来往往的邻居，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那笑容不再是以前那种带着无奈和讨好的笑，而是一种真正从心底散发出来的轻松和幸福的笑，像春日里盛开的花朵，灿烂而又温暖。

他明白，善良是一种美德，但在这个复杂的世界里，善良也需要有锋芒，好脾气要有度，这样才能守护住自己生活中的那一份安宁与幸福。就像这平安巷，虽然破旧，但依然充满着浓浓的人情味，只要坚守住内心的底线，生活总会迎来属于自己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