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无贼

华水

　　近几年每到春节前夕，手机上总是有许多提醒信息，比如刚收了一条：“昨日，我区抓获一诈骗团伙，该团伙冒充电信工作人员，以上门免费安装反诈设备为由，安装VOIP诈骗语音网关设备。请各派出所再次发动三级微信群线上宣传，同时联合街居对【空巢老人】群体开展重点宣传，对免费安装“反诈设备”、“免费升级宽带”、“维修”等务必多方核实，有疑问拨打110。”

不知道“三级微信群”是何东东，也许是小区、地段民警组的群，专发防范网络诈骗的提醒信息。一时间小区物业、派出所民警们夠忙乎一阵了。

厦大校园油桐树上的猫头鹰一家人。（此图为校内某摄影人所拍）

　　在我的意识里，骗子和小偷可以统称为贼，厦门土话也是这么称呼的。这辈子见过的贼可不少，本人粗略地把贼分为实体贼和虚拟贼。实体贼往往和被害者有身体接触或处于同一空间，而虚拟贼是网络上看不见摸不着的。早期接触的都是实体贼，如今大都是虚拟贼，是贼发展的高级阶段。

以我这种年纪的老人，接触较多还是实体贼。留有印象的贼是60年代困难时期开始的，那时候还是个初中生。

厦大嘉庚主楼。

　　60年代困难时期物资匮乏没什么可偷的，但还是贼盗四起，家就被光顾过。那时候住在校外的大生里厦大教工宿舍，一座“不设防的”三层楼，任何外人都能从大街随便穿行到每户人家门窗前（当年“防盗门”“防盗窗”这些东西还没发明创造岀来）。一天夜里贼用晾晒衣服的竹杆从走廊的窗户伸进来，挑起一件掛在房间门后的白衬衣。妈妈睡意朦胧中发现一个白色人形的物体缓缓飘出窗外，着实被吓了一跳。困难时期不是缺吃就是少穿（衣服要布票吃饭要粮票），一件衣服对小偷来说收获还是可以的。

位于校外的大生里教工宿舍楼（前面的三层楼）。

大生里教工宿舍三楼的走廊，当年任何人都能从大街上直通这里。

布票的使用止于何时记不清了，但70年代肯定还在流道通中。因为稀缺，衣服还是比较易于招惹贼惦记的。上大学时住在芙蓉一（当时叫红卫一），大家洗完衣服都掛在走廊两根柱子间拉的铁丝上，走廊总是万国旗飘扬。上课时间走廊空无一人，有次下课回来，衣服竟被偷光了。穷学生本来就没几件衣服换洗，谁能不咬牙切齿怒火中烧。有人留了个心眼终于捉了个偷衣贼，被众人围殴满地打滚，落下的毛病下辈子想做贼都做不了。

其实那些破衣烂衫现在想捐献都没人要，可見贼偷什么和国民经济水平是紧密相关的。

化学系的男生宿舍红卫一。和当年一样，走廊排满了晾晒的衣服，但如今外人是无法随便进入楼内的。

　　毕业留校后在校西门外的西村7号楼住了较长时间，又有几次遇贼的经历。西村7号是座东西走向三层楼，每层十户住家，北边是厦大西校门至厦港的土路，南边是校产科废旧家具仓库，西边僻静小路（或称小巷）隔开了校外的居民平房。一到夜晚，除了土路有几盏昏暗的路灯外，其他地方都漆黑一片。我家住最西边一楼，房号110，无怪乎常与警情有缘。半夜起来，透过西边厨房或厅的窗户，总感觉一墙之隔外面漆黑的夜色中有眼睛在注视着自己。

西村7号楼家大厅。母亲和老婆在看儿子练琴。母亲背后就是正对楼西小巷子的窗户。

南边的阳台。如果没有“纸糊”般的篱笆墙，阳台几乎整天对路人开放。本人正和母亲一起在晒太阳。

儿子和祖母在阳台聊天。

　　俗话说“不怕被贼偷就怕贼惦记”。有天半夜，睡在北边小房间的儿子感觉隔墙之外有点异样，没多久一只戴着手表的手从窗帘布下面悄悄伸进来，和他的头距离不到一米。还只是幼儿园小朋友的他大喝一声吓走了贼。过没几天，又来贼了，不过这次贼从东南边走。南边的情况比较特殊，从阳台到校产科仓库之间的空地被一楼各户“非法地”用竹子、木条或种上一排冬青分割成“自留地”。贼必须费劲地翻越这些篱笆墙。当贼翻进105时被发现，身为校产科科长、复员军人的主人机智勇敢地从窗户扔出一只破鞋，意在提醒贼：“你已暴露，赶紧离开我家”。贼便从容翻越106篱笆，当他在106主臥窗口探出脑袋时被惊醒的女主人发现了。随着一声高分贝的惊叫，贼跌下窗台。惊慌失措的贼加快向西翻墙。我很快收到贼即将到来的消息，当他翻到109和我家之间篱笆时，我顺势一个背摔将他压在身下。儿子说，贼戴的手表和从北窗伸进来手上的那只一模一样。

西村7号楼早已拆除，代之是一座称为大学城的商品楼。这条通往厦门港的路也不似当年的旧模样。

　　还有一次更惊险。半夜发现贼情，南边的门一开，一个贼跑了，无可奈何准备关门去睡觉，回身一看，还有一个躲在门后，自然奋力将其拿下。

这里必须小小批评一下校保卫科的工作人员（当时只是科，也还没穿警服），每次通知说抓到贼，“出警”的速度不如现在快，而且来了后还一脸不高兴，一言不发把贼的头往三轮摩托的车斗一塞，再加上一脚，贼整个人就挤进车斗，一溜烟走了，一点“贼道” （应该说是“人道”）都不讲。

　　在西村7游荡的贼肯定不只一两个，因为此前就有贼白天趁我们大人上班儿子去幼儿园没人在家，一脚揣开前门，把家彻底“参观访问”一番。被揣门声吵到的对门109 X老师从猫眼看到我家前门不正常的敞开着，家里还有人影到处晃动，于是跑到后门站在他家院子里大喊：“抓小偷”，贼一听便从容不迫地走了。此贼早就弄明白这家是穷人，不会有再次光顾这一无所获的穷地方的念头。

7号楼西边的小路现在是高楼间的通道。

　　有一段较长时期丢自行车成为常态。儿子从初中到大学本科、研究生，整整丢了5辆各种类型的新自行车。不管何处停车，车锁多先进，一转眼功夫车子就没了，包括锁在自家储物间的车。但丢掉最后一辆车时他单枪匹马擒获一惯偷，因而在警界甚至贼界都小有名气。他在化学系读本、读研时就住校园内的笃行1家里，没几年练就了一身腱子肉。那天下午正要去健身房，下得楼来，眼前有人匆匆闪过，牵着的好像是自己的车，再一看自家锁着的储物间门已洞开，另一个人正从里头走出来。他不待思索一把扭住此贼，贼人百般挣扎，直到脸上挨了一拳肿起蛋大的血泡才安静下来。儿子自己的手也受了伤。他把贼扭送到不远处的校派出所说抓了个贼。也许是司空見惯了，民警们各忙各的活把他们晾在一旁，说等等再处理。贼一见没人理会怱然撒腿就往外跑，派出所立马象炸窝的蜂巢，所有人扔下手中的活追将岀来重新把贼扭回来。一突审，居然是团伙作案，校内多起案子的主角，身上还搜出一串作案工具和打架用的连排铁指套。当场让他表演开锁绝技，开启各种锁不费吹灰之力。果然是个顶尖技术贼。

厦大笃行1教工楼，当年我家在靠马路一边的4楼。远处那座黄色小楼是厦大派出所、保卫处。

五老𡶶下的厦大派出所、保卫处。

儿子制服贼人的地方。

不过贼的身份认证须谨慎，否则会闹笑话。还住在西村7时，一天上午因发烧儿子没去幼儿园，自己一人呆在家里。突然有人用力拍门，受到前不久门被贼揣开的惊吓，他立即拿起塑料玩具剑从门下缝隙伸出去，贴着地板左右一阵猛扫，然后又跑到后门喊“抓小偷”。不想那“贼”竟发怒，骂起厦门人最常见的粗话，惊动对门109的X老师，开门岀来骂道：“人家家里只有一个小孩在，你干吗那么凶。”原来是邮递员来送一个重要邮件，他窝火的是送个邮件被人当贼，露在塑料凉鞋外的脚趾头还挨了好几剑。

厦大校内的林荫大道。

这个邮递员也是活该，他送邮件总是风风火火动静特别大。有一次他给我家同门洞二楼的厦大医院X医生家送邮件，砰砰猛锤一阵门总不开，回应他的是一串厦门粗话，气得他回骂几句扭头走了，邮件也没送成。原来医生家30多岁的儿子是个大舌头，说话不利索却张口粗话，他养了一只八哥，相处久了八哥别的话不学单挑粗话学，飙起粗话比主人还顺溜。那天没人在家因此上演一出邮递员和八哥的对话。

说是养狗防贼，但城市禁止养狗后，养一只会说话的鸟防贼应该可行，特别是那种会说粗话的鸟。

厦大白城海滩。

说了那么多遭贼的经历，其实损失都不算大，损失最大是毕业后头次出差。那年准备结婚趁出差机会去上海采购喜糖（上海糖果是厦门人结婚分发给亲朋好友喜糖的首选）。和上海裘同学、王同学一起挤公交车，身上的140元悄无声息地转移到贼口袋里，只好空手而归。那是我刚毕业时月工资的数倍，害得陪我的俩同学一个劲的自责说他没有关照好我这个外地人。这怎么能怪他们呢？之前就听说上海贼手艺精湛，举国（是否举世？）闻名，果然名不虚传。

厦大西校门附近的篮球场。

厦大一角：国光楼的石板路。

和如今动辄成千上万上亿到手的网络虚拟贼相比，上面所说的实体贼简直算不上贼。如今没遇到的这种虚拟贼的人几乎不存在，空间电磁波在虚拟贼就在，无时无刻如影随形。身边招了虚拟贼的人太多太普遍，就不在这里多费笔墨了。

厦大建南大礼堂和上弦场。

凡是贼必定人人喊打，但有种贼我却称他为义贼。见过电视报道，某贼入某大人物家中，发现了惊天大秘密，主人家百元大钞堆满了储藏密室几近腐烂，从而挖出巨贪。若没有这种“专业技术人员”，巨贪藏赃的地方可没那么容易发现。

站在白城看海上落日。

一个充满物质欲望与冷漠现实的世界，不是我们所期望的。

说了半天贼，内心还是希望“天下无贼”，人间有更多的良知，更少的犯罪犯法。

如果民富国强、社会和谐，人心向善，谁会去做贼呢？

校园鲁迅广场。

　　2025年即将来临，预祝所有人新年快乐！



2024.12.28于上李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