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div><br> 乌江浪高水急,是内陆河里出了名的。资料显示,小小乌江的年流量居然与黄河比肩。<div> 由于水道狭窄且落差大,轮船逆行的时候,从涪陵到龚滩,还要经过多达十个绞滩站——就是用机械取代解放前拉纤的人工,把轮船绞上险滩——许多时候,在抢滩时,那船与浪的搏斗,常常双方会僵持好长争夺好长时间,直到最后,人们终于战胜了自然。<div> 水特别大的时候,为了安全,旅客必须全部下船,步行走过险滩。最出名的,要数羊角碛险滩,连续三个绞滩站,客船每次经过都得耗费两个小时左右。<br><br></div></div></div> 因此,为了赶路,我们的小客船在涪陵启航的时间一般都在半夜四点。船到羊角碛,天刚刚亮。与往常一样,我总是提前穿好衣服,站在二楼四等客舱的舷梯边上,看小船与惊涛骇浪搏斗的情景,当然,也看你和你的同事们那默契而精彩的配合。<br> 两山是高耸入云的峭崖,三声长长的汽笛啦响,震得乌江河谷似乎整个地都在抖动,这是告诉半崖上的指示塔升起上行标志,不让顺水船继续前行了。<br><br> 我们的船慢慢往右侧的岸边靠,快抵岸时,一块长约六米的跳板伸过去,船上的水手们便一溜烟跑下去,拉起一根约5公分粗的钢丝绳,往绞滩塔方向,全力拖拽。<div> 这时候,男人们拉纤的动作,虽不及早前的纤夫们力感强烈而艺术,却也极有男人味。整个动作需要团队快速完成,每一个人都不敢懈怠,因为在没有把轮船与岸上的绞塔固定之前,我们的船,还在一瞬也不敢怠慢的与江水抗争着。</div><div> 而此时,船上除了掌舵的船长,底舱的轮机手和站在船头甲板上指挥的大副,剩下的就是你了。<br> 跟往常一样,你穿好救生衣,胸前挂着口哨,绾好头发,也在甲板上忙乎着。虽然忙碌中大家都是一脸严肃紧张的神情,而在你抬头看见我的那一瞬,依然愉快地向我微笑示意。<br><br></div> 今天的江水似乎比以往更大,六月,正是乌江最狂暴的时节,几次冲滩都以失败告终。不少旅客都跟我一样,出来观看这惊心动魄的一幕。<br> 再一次冲滩,《川陵5号》长长地拉响一声汽笛(向绞滩站示意),像一头垂死的老牛,面对虎豹的撕扯那最后一声无助却是拼尽全力的嘶吼。马达轰鸣,底仓的柴油机组已经开到了最大,粗大的钢绳即便有三四百米长,也被拉得直直的,嘭嘭作响。<br><br> 乌江更不示弱,它怒吼着,把浪头重重地打在船头的甲板上和我们身边二楼的舷梯上来。轮船一会儿前进一米,一会儿倒退数米,如果不是看岸上的参照物,我以为船一直是在后退。<br> 正让我头晕目眩无比紧张的档口,砰的一声大响,随着那条粗大的钢绳终于被挣断,船头瞬间被巨大的反作用力弹回来,大度角的倾覆,差点就侧翻。此刻,小船在波涛中如一片树叶随波后退,飞快地后退。<br> 所有人都惊愕得面有土色。还没回过神来,听见一声高喊:有人落水了,快!快救人呀!<br><br> 轮船正是千钧一发之际,甲板上的你似乎跟大副说了几句什么,转身朝船的尾部跑,我本能地在二楼跟着你跑,且一边跑一边随手摘下挂在走道旁的救生圈。<div> 说时迟,那时快,我一口气摘下三个救生圈,跑到船尾,只见你一个猛子毫不犹豫便扎进水里,朝着落水乘客奋力游去,我把手里的救生圈向你扔过去,无赖江水太急,连续两个都被急流卷走。</div><div> 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现在回想起来就是受了你的鼓舞——我把救身圈圈在腰间,居然也像你一样,一个鱼跃,扎进波涛之间。</div><div> 我拼力向你猛游,朝着你红色救身衣在水面上一高一低冲突的方向,二十米,十米,五米,两米,也不知道自己几次呛水,终于来到你身边,你抓住了落水者的一只手,我按照老爸曾经多次教过自己水下救人的绝招,从后面把他提起来,两人便协力往岸边游拽,直到把那人拖到岸上。<br><br></div> 我终于瘫倒在地的时候,你却还在指挥人们把落水者倒提起来,直到把他灌进肚里的水“哇”的一声倒出来直到那人微微地睁开眼睛……<br> 事后,我问你,一个女人,哪来那么大勇气。坐在你身旁的大副告诉我说,你爸爸是跑大河(长江)的老船长,是他教了你一身好水性和好胆量,像今天这样救人,你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还告诉我,你还是涪陵地区横渡长江大赛的青年女子组第一名呢!<br><br> 你也是,不要命了?你不无怜爱地责怪我。你了解乌江吗?你知道羊角碛滩上取了多少人的性命吗?仗着自己水性好就往下跳,吓死我了,还以为是两个客人落水了呢!<br> 打那以后,在我眼里,你真的变成了女神,你的美丽你的干练和你令常人无法想象的勇敢,在我心中愈发高大。或许,正是由于你伟岸中的艳丽,或者更确切的说是艳丽中的伟岸,我便愈发自卑。<br> 那是1988年夏天的事,也是我最后一次乘坐你的《川陵5号》客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