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荣的一生

天边那朵云

　　寒衣节回老家上坟，五颜六色的鲜花又把暗淡凋谢的旧花取代，一座座坟茔又唤起了新的生机，田间地头不时有人影晃动，一缕缕青烟升起，依稀有哭声传来。路过国荣家的坟地时，柳枝凌乱，荒草凋敝，两个墓堆孤零零地躺在那儿，一片寂静，不知有多少年没有人来烧纸上香了吧。

　　国荣刚生下来时，脑门上疙疙瘩瘩，长像极其难看，可一家人还是视如珍宝，高兴的合不拢嘴，用他爷爷的话说，俺孩是“前崩金子后崩银”，有福着呢。抱在怀里一口一个“狗儿蛋狗儿蛋”地叫着，目不识丁的父亲找风水先生起了个光宗耀祖的名字——国荣。父亲是村里响当当的“羊把作”，母亲是一把劳动好手。国荣享受着全家人的百般疼爱，在襁褓中慢慢长大。发现他的异样时，全家人对他的爱意从未改变，他的母亲经常吆喝着“国荣小”“国荣小”满世界寻找他回家吃饭，在名字的后面加个小字，完全表明了对孩子的亲切与宠爱。

　　说起来国荣并不傻，他只是口齿不清，思想单纯，还有点小固执。比如去挑水，他都要把身边排放的水桶一一填满，才开始打自己的水。有时候一个时辰还挑不回自己家一担水，站在井台上，都为别人服务了。他的母亲等不回去就急匆匆地来找他，看着他气喘如牛的样子满是心疼与怜爱。如果谁家有挑担子或者搬东西的重活让他去帮忙，他绝对不会拒绝。国荣有严重的气管炎，他那吱吱扭扭的气喘声人们听的习以为常。村里人经常用拿他取乐，要不就把他当作空气一样熟视无睹。不过，他也有不高兴的时候，一旦被谁激怒了，他是绝对不会帮那个人打水的，即使来上一场扭打，他也绝对不会顺从与妥协。

　　国荣至爱的宝贝是香烟，无论拥有一支还是半截他都抽得津津有味。经常有人用最劣质的半截香烟榨取他的劳动力，更有些坏蛋为了捉弄他，把卷着的香烟拆散开，在烟丝里参杂上些异物让他抽，国荣兴奋而猛烈地抽吸着，他们则在一边咧着嘴哈哈大笑。

　　如果村里演电影，早早搬个凳子坐在最前排的保准是他，放映前他那愣头愣脑的形象就会出现在荧幕上，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有时他还趴在教室的窗台上听老师给我们讲课，那些开小差或者打瞌睡的同学一下子来了精神，但注意力都转移到国荣身上，等下课了就追逐着他打闹取乐。

　　国荣也有简单的喜好与向往，比如他给自己的手腕上画块表，或者戴上一枚假戒指就会兴奋地展示给别人看。他舅舅的儿子也是智障，不会说话且不会走路，就连羞丑也不晓得。家里人忙碌的时候就把他反锁在家里，可他从窗户上爬出来，沿路爬着去生产队找担任饲养员的父亲，如果父亲不在，他就躺在门口晒太阳，一旦被国荣碰见，就会闹上一场恶作剧，国荣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布条和绳子，将他表弟的手脚结结实实地绑起来，并把他推倒在地，表弟难过得哇哇大叫，他则在一旁高兴地手舞足蹈。待我们下课了，他的表妹边骂边上前解开那些大大小小的死结，用手语告诉他以后绝对不能再这样做了，他听后似懂非懂，慢慢走远。

　　国荣有时也是村里的活雷锋，只要发现有去地里的路断了或者堵了，他就默默地去修整，有时要用上几天时间，即使遇上刮风下雨，他也要坚持完工。有几次我看到他披着雨衣穿着雨鞋扛着锹镢，与找他回家吃饭的母亲并肩走在泥泞的路上。当人们知道后为他竖起大拇指，或者给他几包支烟就是他最大的满足。

　　国荣的认知纯粹而简单，无论受到别人怎样的歧视与嘲弄，依然在爹妈的呵护与宠爱中幸福并快乐着。他没有过多的追求与烦恼，也没有常人的那种阅历与境界，但是他质朴淳厚，懂得用心里仅存的那点善良去帮助他人，而得到的回报仅仅是一支香烟。

　　然而，人类的命运就是这样的残酷与不公，当他的母亲在失去老伴的痛苦中还没有挣扎出来时，国荣也惨遭不幸，这种致命的打击有哪个母亲会去真正的感同身受？

国荣死于一场车祸，那是一个阴雨连绵的秋季，他在去姐姐家的返途中，被一辆货车撞飞，由于母亲还在，属于少亡，村里人不让他回村设灵堂。

　　一座低矮的土岭上，本家人为他搭建了一个简易的灵棚，一具棺材孤零零地停放在淅淅沥沥的雨中，没有哭声，没有哀乐，更没有人为他披麻戴孝。经过多次协商，对方给出了七千元作为赔偿，家里人花了两千元为他安葬，剩余的钱留给了他可怜的母亲。那年，他四十二岁。

　　国荣无论快乐还是卑微，以那样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短暂的生命，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

　　如今人民富足，乡村振兴。角角落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们紧跟时代的步伐，享受着自己的安逸与幸福，再也没有人会想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