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跑步,我跑了五年多。</p><p class="ql-block"> 有一种运动的爱好,并且能持续这么长时间,对我来说,是匪夷所思的。</p><p class="ql-block"> 在那个被老师天天耳提面命“一分三万块!一分三万块!”有择校费的年代,实在难以想象,作为中考全年级唯二的被扣体育分的“选手”(当年被扣分项应该就是50米跑),现在居然热衷跑步了,怎么看都是种草台班子的荒诞感。那时候我对跑步唯一的记忆是初三一千米测试,体育课代表蔡晓亮,大长腿,连超数人,一骑绝尘,唯独我紧跟着他——用羡慕的目光,但羡慕仅仅是那么一瞬,与其跑断气,我更愿意跑道“压轴”。要是二十年前的我能坐上时光机,非要当面训斥现在的我几句“你这个跑步垫底、走路都偷懒的家伙,早干嘛去了?!”哈哈,我也只能拱拱手,无奈笑笑。 </p><p class="ql-block"> 我不爱运动,也是有原因的。父亲告诉我,他当年上体育课,跑步永远是慢悠悠地吊在队伍最后面,原因是跑步太累人。我十分肯定我也有这样的遗传。另一个原因是我的“偶像”包袱,四年级往后,作为校文学社一员、老师“严选”课堂的“文艺分子”,自觉理应是水乡青石板、悠长悠长雨巷的温润气质,青布长衫或是西装革履,半洋半俚的馥郁如兰,要是再矫情地来一句“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话,我只定早已自我陶醉,不知天地苍茫、今夕何夕了。在我的脑海里,“文学”这种高端路线,怎么着也是跟体育运动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至少存在着某种矛盾,你应该很难想象飘逸潇洒的李白,去跑一场大汗淋漓的马拉松。</p><p class="ql-block"> 我吹过北国绵亘数月的风雪,在冰天雪地里喝啤酒撸串;我尝过青春最浅薄的喜悦,用跳刀斧王刀过了多少塔的年华;我走过江南水乡的倒影,在金色夕阳里嗦螺灌沙洲优黄;我见过凌晨1点的城市,在台风前打完抢浇混凝土的战役后,安逸地躺在香烟的青雾里……我有很多机会,沉溺某种爱好无法自拔。最终我以最简单的理由,与跑步结缘。</p><p class="ql-block"> 有人说过,学生时代让你忐忑兴奋是期末的成绩单,现在成绩单换成了体检报告。直到大学毕业,我的体重都没有上过120斤,刚刚走上社会那几年,还有下降趋势。16年以后,我的体重和高铁的速度一样狂飙,18年更是迫近160斤。体检报告上的甘油三酯、血粘稠度、尿酸等一些我不熟识的词汇开始跃入我的视界,与此同时,身体的沉重感越来越明显,腰围也有咄咄逼人之势,这副皮囊已经有了不为我所有的感觉。19年,我下定决心,开始跑步,才30岁的年纪,怎么能跟油腻沾边?</p><p class="ql-block"> 和所有事一样,一开始都是困难的。刚开始不仅是要有坚持的意志力,还要耐受身体“脱胎换骨”般的折磨。有相当长的时间,我浑身上下没有一块不酸疼,尤其是肌肉,身体的每一个零件都像在经历一场重新拧紧的过程。还记得,第一次跑3公里,是个夏天,记不得具体配速了,当时小区楼下一圈正好1公里, 3圈下来,整个人登时不好了,两眼发黑,汗流不止,摇摇晃晃上了楼,一下子瘫躺在地上,整个世界除了黑暗就是我那颗要从胸膛爆炸的心脏剧烈的拉缸声。好一阵子才缓过神来,奇怪的是,那以后,我很少再有这种体验。</p><p class="ql-block"> 还有就是伤痛。即便我不是以竞速为目标,体育运动总会有个身体适应的过程,运动的负荷是否和当下的身体条件相匹配,这不是所有人都能自我把控好的。有一种理论是,人爱上运动是因为运动疲劳后,身体会分泌多巴胺、内啡肽类物质补偿奖赏,产生轻松愉悦感。所以不是你爱上运动了,而是运动是“毒品”,偷偷让你上了瘾。所以有人就会超身体负荷,加强运动,加之不合理的运动习惯,导致膝盖磨坏、心脏受损甚至猝死也是有案例的。</p><p class="ql-block"> 我得过一段时间的足底筋膜炎。早上起床的第一脚,脚掌犹如断裂开来,那滋味,任何凭空想象都是空洞的,我是深刻体验过了。但只要落地走两步,走开了,所有不适感会在一瞬间消失不见。于是,那段时间的早晨,你会发现一个刚刚学会直立行走的猿人,试探着、摸索着,谨慎地、忐忑地试验那两只叫“脚”的东西,重新学会踏实大地的疼痛与新奇。我右脚踝关节也疼了一年多,是当时硬上碳板鞋落下的。是21年的夏天吧,我几乎每天早上都会去紫琅湖跑一圈,因为赶时间,顶着自己的极限速度猛跑。果不其然,我很快和疼痛交上了朋友。怎么恢复?一位跑步大神告诉我,要放慢配速,但不能停歇,跑步中受的伤,要在跑步中恢复。确实有道理,试下来也确实是这么回事。后来,我又想要是歇个1个月,是不是也就不用拖一年时间?</p><p class="ql-block"> 我敬畏跑步这项运动,我也惜命。对生活的热情让我一次次踩下刹车踏板,重新审视什么是适合自己的。我不敢尝试全马,即使我对跑步的热情丝毫不减。我笃定地相信,冷热半分更好,半是理智,半是冲动,像一辆汽车,享受速度肾上腺的快感,也不能忘了踩理智的刹车踏板。人到中年,是一步一步弄丢自己的过程,除了权衡,再无他法。起初的日子里,我是夜跑,哪怕再晚我都会出去跑一跑。在昏黄的路灯下独行,头上是紧抱黑夜的树枝,再往上是月亮和星星注视的目光,我的内心因为这份安逸的孤独而快乐。但,这会影响妻子丫头的睡眠。慢慢地,我把晨跑变成了新的习惯,除了会多洗一次澡,也并没有什么不便的地方。</p><p class="ql-block"> 我参加过几次马拉松比赛。第一次是19年的南通马拉松,期间还跑过紫琅湖、老洪港半马,最近是今年的南通马拉松,心心念念的田协130目标也以失败告终。苏南人气极旺的无锡马拉松,我也曾在20年中签过,因为疫情作罢。丫头一天天长大,比赛的热情也一天天消减。“未来她比我有更多的路要走,她更需要培养运动的兴趣,打好体育的基础。”我越来越觉得妻子的话有道理。我也开始享受C字号码布的快乐,一次几公里的路程,胜过千言万语的说教。我可以告诉丫头,跑步容不得一丝侥幸,有多少付出才能有多少收获;我也能在丫头最疲惫的时候告诉她,再咬咬牙坚持一下,会有一扇新世界的大门打开;我还能告诫丫头,不要被途中的赞美和夸奖所“蛊惑”,你的终点还很远……我乐于灌鸡汤,即便丫头都会背了。看着她在我前头,在我一声声“冲啊!”的buff加成下,一路撒丫子冲向终点胜利之门,双腿像旋转的车轮,小辫子甩得像掀腾的翅膀。看着丫头举起奖牌的欢天喜地,老父亲的欣慰和自豪,油然而生。</p><p class="ql-block"> 在亲子跑的主战场上,会留下我们更多的身影。25年3月份的南通马拉松,离家更近的紫琅湖马拉松,苏南的也可能会来感受下。我期待着,丫头有一天会对着满橱的奖牌,如数家珍地告诉我,“那是某某年,和爸爸一起跑的”“那是某某年,某城市的什么很好吃”“那是某某年,我跑了多少公里,”云云。我们不光是紧盯课本,我们也要放眼四方,做个有生命活力的人。人生本就是一场马拉松,不要总在乎终点和速度,沿途的风景和一同看风景的人才是这场马拉松不可替代的奖赏,不是么?</p><p class="ql-block"> 五年来,我跑了近一万一千公里,这是地球赤道周长的四分之一,近乎两条长江的长度。</p><p class="ql-block"> 我跑过凌晨四点、阒寂无人的街道;跑过上下一色,朝霞绮秾的湖边;跑过北风凛冽、初雪飞扬的梧桐道;我跑过凤凰木、椰子林,海风习习的厦大操场;跑过落日凄迷、暮色苍茫,杉羽厚叠的金岛;跑过雨季滂沱、竹山缭雾的莫干山。还有我的老家,那一圈襁褓一样守护童年的护堰路……手机APP上,那一列列数据,一串串足迹像每一段回忆的书签,满足感沉甸甸地标记在我平凡的生命书卷上。</p><p class="ql-block"> 我时常会想起,祖父去世前一年的春节。我跑完后在大伯家堂屋拉伸,他撑着拐杖,戴着我给他的雷锋帽,厚厚的羽绒服让他的腰驼得更厉害了。他眯起眼睛,倚在玻璃上朝屋里看,冬日的阳光从身后斜照下来,让他的皱纹和矮缩的身子有了雕塑之感。目光相触之间,我们都笑了,他冲房间里的祖母喊道:“老太,快来看啊,你小孙子在练功呢!哈哈——”是的,当时我浑身正冒着热气,浑似武侠剧里苦练神功的主角。一转眼,快三年了,当时情景依然清晰。</p><p class="ql-block"> “一定要爱着点什么,恰似草木对光阴的钟情。”汪曾祺在《人间草木》里这样写道。我也想就这样,简单地跑下去,像一株小草努力生长,一片叶子尽力点缀,孤独快乐地倾诉对时光的眷恋。</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 雲游</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24.12.29</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