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歌

杰子

——纪念东平县沙河站公社部分知青上山下乡五十周年

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是新中国历史上一场涉及千家万户、波及全社会的重大运动。它发端于20世纪50年代初，至70年代末形成轰轰烈烈的规模，虽已随历史的前行渐渐远去、趋于沉寂，但那波澜壮阔的历史画面，依旧在人们的记忆中激荡，其深远的历史影响也依然存在。

1974年8月15日，酷热难耐的季节，济南市却洋溢着比气温更高的政治热情，到处呈现出一派节日的欢乐气氛。各工厂、机关、团体、学校等两千多人齐聚“八一”礼堂，隆重集会，热烈欢送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大会结束后，一千名胸戴大红花的知识青年和带队干部，精神振奋、满怀豪情地乘坐一百多辆彩车，浩浩荡荡地驶过市区主要街道，接受全市二十万市民的夹道欢送。车队所到之处，锣鼓声、鞭炮声、歌曲声交织在一起，响彻云霄。

8月16日，这个在共和国历史上看似微不足道的日子，对我们这些知青来说，却有着凤凰涅槃般的重大意义，它是我们人生真正的开始。在这一天，我们深刻体会到了人世间那种感天动地的离别之痛，越行越远，渐渐远离了繁华的都市，走向了贫瘠的乡村，最终在鲁西的东平县停下了脚步。我们济南九中的同学分成两个知青组，分别前往沙河站公社的大巴掌柳村和前河涯村安家落户。对于这两个封闭了几十年的村庄而言，我们的到来无疑是一件破天荒的新鲜事，整个村庄都为之轰动。

欢送大会结束后，一千多名知识青年和带队干部、胸戴大红花、精神振奋，满怀豪情地“八一广场”各乘一百多辆彩车，浩浩荡荡通过我市主要街道，接受全市二十万革命群众的夹道欢送。

那是一段天真幼稚却又激情昂扬的青春岁月。当时，绝大多数知青都自觉或不自觉地按照毛泽东思想的指引，顺应时代的需求来塑造自己，“扎根农村干革命，晒黑皮肤炼红心”“广阔天地大有作为”，这些口号成为我们在农村修正人生航标的指南。在那个特殊的历史时代，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成为一个特殊的群体。我们从城市到农村，从学生到农民，经历了人生道路上的重大转折，在思想、体能和感情等方面都发生了深刻变化。正是通过艰苦的磨炼，我们才对中国的国情有了更为贴近实际的认识，尤其是对占中国人口绝大多数的农民有了更真切的了解。基于这种认识的提升，我们产生了强烈的变革农村的愿望和责任感，全心全意地投身到改变农村贫困面貌的艰苦斗争中。

回顾这段历史，确切地说，我们在农村接受锻炼和“再教育”的同时，也给广大农民带来了新的思想和知识，对他们产生了“再教育”的作用。并且，我们还尽自己的微薄之力，努力改造着那片赖以生存的土地，改善农村物质与精神匮乏的状况。可以说，知青的历史奉献是不可磨灭的。毛泽东曾指出“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揭示了中国落后的关键因素，然而几十年后，他却让千百万年轻学生走进了农民的生活。这使得知青们不可避免地陷入困惑与茫然，对主流政治产生怀疑，进而对主流文化也产生了背弃。“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与“上山下乡参加农业生产、在农村安家立业”，虽是两个不同概念，分属政治范畴和社会经济范畴，但都深刻影响了知青的命运。

然而，我们最终并未完全践行“扎根农村干革命”的誓言。70年代后期，粉碎“四人帮”后，中华民族迎来了新的历史机遇，知青们也迎来了人生的又一次重大转折，如同许多政治运动之后会有“平反”期一样。我们将上山下乡运动形容为青春的大迁徙、文化的大迁徙以及灵魂的大迁徙。

‍70年代末，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大江南北，知青们再次焕发出本能的热情，在时代的浪潮中付出了个人甚至整体的代价。从下乡到下岗再到下海，知青们历经了一路的蹉跎岁月，但这些磨难并没有将我们打倒。每一次被淘汰出一个岗位，并不意味着被时代淘汰，我们在这个过程中逐渐抹去了盲目的狂热，学会了更加理性地面对生活。

正是因为经历了长期的艰苦磨炼，我们才真正懂得珍惜国家和个人来之不易的发展变化。知青群体拥有一笔最为宝贵的财富，那就是爱国热情、奉献精神以及坚韧不拔、吃苦耐劳的品格。我们承前启后，推动了中国改革的大潮，为中国建设成为一个初步现代化的国家做出了重要贡献，在新时期描绘出了一道极具意义的风景线，这无疑是知青一代人对祖国和历史最好的回报。

‍尽管社会形态曾出现过恶化，但人性并未完全泯灭。知青们从中国农民那里感受到的关怀与亲情，令我们刻骨铭心、终生难忘。坦率地说，虽然当年历经了无数的艰辛与辛劳，但我们依然怀念那段留住了青春的难忘知青岁月，怀念那湛蓝而广阔的天空，怀念那如诗如画的盎然田野，怀念那些淳朴善良的父老乡亲。

五十年的时光转瞬即逝，如今我们都已退休，步入古稀之年，对“上山下乡”这一特殊历史现象的关注热情，也因时间、年龄和身体等原因逐渐减弱。然而，没有哪一代人愿意在历史、现在和未来中悄然消失。时至今日，知青依然是中国社会中最为活跃的群体之一，他们撰写上山下乡纪念文章，拍摄编辑各类影视作品，组织知青返乡和各类纪念活动。以至于更年轻的一代时常会惊奇地说：“没见过，也没听说过中国哪一代人像他们这样喜欢聚会。”

“沙河站”虽无名山胜川，但它有着独特的朴素自然之美。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它以温暖的怀抱抚慰了我们年轻而疲惫的心灵，给予了我们知识与欢乐，更塑造了我们的意志和人格。它与我们曾游历过的名山大川一样，值得我们永久回味与铭记。

茫茫尘世，岁月悠悠，五十年不过是历史的一个瞬间，却将我们的人生岁月凝结成了一段坎坷而漫长的历程。我们以青春为代价，从热烈走向平实，走向成熟与坚韧。我们这代人的经历，对父辈而言，是痛心与骄傲的交织；对下一代人来说，是借鉴与铺垫；而对于我们自己，则是承受与牺牲的体现。历史将永远铭记我们这一代人的故事，并为我们所做出的一切做证。

现为山东省美术家协会顾问，济南市美术家协会名誉主席，山东书画学会副会长韦辛夷题词“岁月如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