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我不是杨怂管</b></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关中水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叫杨文军,在这黑水河灌区,大家都叫我“杨怂管”。这外号咋来的,我心里清楚,不过也没太当回事儿。</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那年我媳妇生娃,可真是状况百出。那天我去局机关办事,本想着早早办完就回,可谁知道手续繁琐,等忙完已经错过了回管理站的班车。站在机关大院门口,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我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插翅飞回媳妇身边。可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没办法,我一咬牙,决定沿着干渠跟水走回去。</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一路上,夜色越来越深,四周黑黢黢的,只有我自己的脚步声和沉重的呼吸声。走着走着,突然下起了雨,我没带伞,不一会儿就浑身湿透,鞋子里也灌满了水,每走一步都发出“扑哧扑哧”的声响。脚下的路变得泥泞不堪,好几次我都差点滑倒,但我顾不上这些,满心都是媳妇和即将出生的孩子,脚下的步子愈发急促。</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等我终于走到水站附近时,天已经蒙蒙亮了。我远远地看到站里的灯光,想着马上就能见到媳妇,心里稍微踏实了些。可当我迈进家门,看到空无一人的屋子,脑袋“嗡”的一声就炸开了。我又火急火燎地赶到医院,在病房门口,看到疲惫的媳妇和襁褓中的孩子,心里满是愧疚和自责。我老婆看到我,别过头去,一句话也不想跟我说,我知道,她心里委屈极了。老丈人坐在一旁,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那眼神像刀子一样,扎得我心疼。他冷冷地说:“你还知道回来?这一晚上你跑哪去了?老婆生孩子这么大的事,你都能不在,你这心可真大!”我张了张嘴,想解释,却又觉得任何理由都那么无力,只能默默地站在一旁,听着他们的数落。</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旁人都说我心大,老婆生孩子都不操心,是个“怂管娃”。其实我心里也急,可事儿赶到那儿了,能咋办?</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我刚到北坡小站当站长时,那站可真是个烂摊子。渠道烂得不成样子,失灌的地一大片,之前的站长换了一个又一个。我上任第一天,就说了三句话:原来咋干现在还咋干,没啥新要求;最近工作刘建副站长负责;我去下面村组转转。这一转就是一个月,站里的事儿我基本没管。有人来问站长在哪,职工就笑着说没站长,咱这站就是“怂管”。等我回站,听说有人脱岗、树被偷、我办公室牌子还被倒挂,我只说了句“抽水机子灌溉渠道还在就好”。</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冬灌开始,我带着牛技术员下了卤泊滩,吃住都在田间,放线修渠、铺彩条布,让那失灌多年的七八千亩地都浇上了水。这年冬灌,北坡小站进度最快,结束还拿了冠军。职工们自发给我过生日,我知道,这是大家对我的认可。第二天我宣布了两个管理办法,一个是工作纪律管理办法,一个是工作绩效考核奖惩办法。另外还把一个常脱岗的小伙给辞了。此后,我也不常待在站里,人都觉得我怪,可站里的工作却越来越好,一连三四年,职工都拿到了全局最高奖金。</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后来我调到了古渡站时,因为众所周知的借支贷债务问题,水价上访的事儿闹得沸沸扬扬。我刚迈进古渡站的大门,就看到一群情绪激动的村民围在院子里,吵吵嚷嚷,几个管理员和行水干部在旁边急得直搓手,试图安抚大家却无济于事。有人挥舞着手臂大声叫嚷:“这水费咋涨这么多,还让不让人活了!”还有人涨红着脸,额头青筋暴起,指着站里的办公室喊道:“你们这些当官的,就知道坑我们老百姓的钱!”</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我深知,这事儿要是处理不好,不仅影响灌溉,还会让灌区的工作陷入更大的混乱。于是,我花了一周时间,把自己关在堆满账本的办公室里,一页页地仔细清理那些杂乱无章、错漏百出的账外借贷债务,核算数据、比对记录,眼睛看得酸涩无比,坐久了腰酸背疼的都站不起来了。随后,我顶着大太阳,沿着蜿蜒曲折、尘土飞扬的小路,走访了各个上访户、斗长、村长和乡镇长。有的村民家去了好几次,耐心地听他们诉说苦衷,也给他们解释灌区的难处。在村里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我和几位大爷围坐在一起,听着他们的抱怨和不满,汗水湿透了衣背也顾不上。我终于弄明白了行干背负债务,根子在陈欠水费收不上来就借贷缴费造成,然后巨额加价还债引发的“官匪民怨”。究其实,百姓无辜,行干无奈,这就是一个所谓的历史遗留问题。</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经过一番奔波和协商,乡站联合发了古渡站农户亩均浇地费最高限价通告,对高费区逐一登记造册,挂牌消号,一家一户地与段段斗斗和村组签订用水收费责任书。在村里的会议上,我站在那张破旧摇晃的桌子前,向大家详细讲解新的政策和规定,终于按照相关政策,尊重客观历史,民主协商基本平息了这一波“骚乱”。</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之后,我召开全体行水干部会议。会议室里弥漫着紧张压抑的气氛,大家都屏气敛息地看着我。我走上前,扫视了一圈在场的人,看着他们一脸疑惑的表情,我宣布:“梁大胆任上那水价翻倍的情况到此终结,今后每方水加收二分钱,对外是田间工程管护费,对内是清欠债务。各人的帐各人背,各人的钱各人收,各人债各人还,各人惹下麻烦各人处理,一季一清算,还完消号。走了个梁大胆,来了个杨怂管。能接受这个政策的,继续留任,好好干事;接受不了的会后一天时间来办理解聘手续,债务问题,法院门大开,想告就去告。” 我的声音坚定而有力,在会议室里回荡。</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会后,没一个人来办理解聘手续。从此,古渡站结束了那段像打仗一样紧张的接访群众的日子。人们也都戏称我为“杨怂管”站长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其实面对历史遗留问题,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而在外人看来我很“怂”,但我知道,这一方水土的灌溉,需要稳稳当当、脚踏实地地去做。</p> <p class="ql-block">说起那个闹事的行水干部,他是个刺头。当时我到任古渡站第一天,南三支段段长和段技来找我,说他们段还有一个段长,只干了春夏灌两个灌季,收了两个斗长 8000 元水费却不交。第二天这闹事的段长就来找我,大摇大摆地走进办公室,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烟,满脸横肉抖动着说他在这一片村子有势力,没人敢闹事,他一个人干能如何如何。我静静地看着他表演完,等他说完,我只说了一句:“人事移交南三支段长只两个人,没有你。” 他一听就急了,“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把烟往地上一扔,瞪着眼睛冲我喊:“让我看移交书,咋能没我?” 我不紧不慢地说:“人事是口头移交,今年新规,没文字书面材料。” 他还想纠缠,我直接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走出办公室去忙别的事了。南三支段也就只剩前任两个段干部,这个纠纷就这么结束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南三支段管理员问那 8000 元水费怎么办?我摆了摆手,眼睛看着别处说:“怂管!现在谁是段长找谁去。” 这个段长是个胳膊剌龙的歪人,哪肯善罢甘休,又是去局里闹,又是写信上访,折腾了好一阵子。我每次接到上面的询问,都不慌不忙,把事情原原本本说清楚,然后就说:“我就按规定办事,他爱折腾就让他折腾去吧,时间是解决一切麻烦的万能钥匙,怂管,让他去。”</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也还就那样,两三年过去,那人告来告去,答复信攒了一袋袋,也没能达到恢复他段干职务的目的,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我这一辈子,从 23 岁当站长,到现在 55 岁了还在当站长,在好几个站都待过。外人看我好像不咋操心,可我知道,这灌区的事儿,我都放在心上。我老婆说我在家只管花钱不管挣钱,没出息,我爸也觉得我把好事耽搁了。可我觉得,我这一辈子,就这么过来了,灌区的地能浇上水,庄稼能有收成,我这站长,也算没白当。</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过不了几年我就退休了,这“杨怂管”的名号,估计还得在灌区传一阵子。不过我不在乎,我就是我,这灌区的事儿,我尽力了,也就够了。</p> <p class="ql-block">作者简介:杨文平,笔名关中水木,1968年生,陕西富平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渭南市作协理事,著有诗集《捋不直的炊烟》、小说散文集《山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