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路远，各自珍重

一羽轻鸿

江湖路远，各自珍重

岁末夜读东坡之《六月二十日夜渡海 》，颇有同感，其诗曰：

参横斗转欲三更，

苦雨终风也解晴。

云散月明谁点缀？

天容海色本澄清。

空余鲁叟乘桴意，

粗识轩辕奏乐声。

九死南荒吾不恨，

兹游奇绝冠平生。

56岁的苏轼写下此诗，说自己“粗识轩辕奏乐声”。显然，我至今未识“轩辕之乐”。不过，大学时，就追慕陶潜东坡，虽历滚滚红尘而未得陶、苏，然痴心不移，卅载荒原独步，深思苦寻，渐成心结。偶或回顾，不免遗憾。常思寄意山林，得过且过，以终余龄……

树欲静而风不止，近岁市井寒凉，巂舍多奸。耳闻目及，花木苑囿，毒虫恣行，狂言妄语，羞辱叱咤。恶龙搏浊溪，六尊九贵；守正持善者，循隅而行。白骨宵小，逐浪扬波，丑行恶状，不一而足。致神圣殿堂，沉沦利市，花败木残，前景黯淡。彼间诸君，多惶惶惑惑，忧惧不安。诸公衮衮车马尘，尸位素餐色洋洋，蔚为大观……冷则僭礼，敬则违心……

某日入山，偶闻杜鹃啼曰“不如归去”，即思陶潜《归去来兮》，决意敛裳宵逝……

铨者宽慈，幸逢恩泽，遂愿脱身。则孤鹤浮云，浪迹江湖，单车千里，明心见志。蹑足异乡，终日语无百言；摩肩异族，累月不闻乡音。山净水明，观流岚而日暮；风清月白，坐闲潭听雨来。待雪霁草木动，望月钩云影飞。便觉山林本无常主，吾有意自逍遥……

不曾想，何人偶起异念，翻出何人旧摄，载于吾创之《风华》，似有意纪念，或有所暗示，竟扰我清静……

呜呼！清风自逝，归去来兮。既已远遁，择径松缰，何需流连旧隅，多愁善感……乃立定而赋曰：

离无伤

逍遥出海渡轻苇，

缥缈入林趁寒烟。

莫论东海遗珠事，

诚心善意各自安。

彼于吾，无歉疚之由，无纪念之需。善恶美丑，各行其道，终途末路，款款而至，何须牵绊哉？

前路漫漫，相忘江湖，各奔东西，各得其所，何必期艾，失男儿本色耶！

岁末临新，利刃断丝，江湖不见，各自珍重罢。

注：粗闻轩辕奏乐声：“轩辕”即黄帝，黄帝奏乐，见《庄子·天运》：“北门成问于黄帝曰：‘帝张咸池之乐于洞庭之野，吾始闻之惧，复闻之怠，卒闻之而惑；荡荡默默，乃不自得。’”苏轼用这个典，以黄帝奏咸池之乐形容大海波涛之声，与“乘桴”渡海的情境很合拍。但不说“如听轩辕奏乐声”，却说“粗识轩辕奏乐声”，就又使人联想到苏轼的种种遭遇及其由此引起的心理活动。就是说：那“轩辕奏乐声”，他是领教过的；那“始闻之惧，复闻之怠，卒闻之而惑”，他是亲身经历、领会很深的。“粗识”的“粗”，不过是一种诙谐的说法，口里说“粗识”，其实是“熟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