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蓝天》增删版

(王兰生)

文图/王兰生 （上图）上世纪七十年代，江西钢厂宣传部张时兴在江西泰和军用飞机场拍摄的歼-6战斗机前端的空速管照片。

朋友，您有没有注意到，战斗机前端有一根长长的尖尖的刺针，很像枪杆子前端的刺刀，我有时突发奇想，难道战斗机在天空中相遇时也要拼刺刀？仔细想想不可能，后来，我以为是飞机上通讯联络的天线，这点我始终没有置疑过。

最近有人在微信群里聊起了江西钢厂当年研制生产航空空速管的话题，才使我了解了空速管的作用。战斗机前端的长长的刺针并不是用在空中和敌机“拼刺刀”的，也不是通讯联络的天线，它的学名叫空速管，是一根安装在飞机前端的一根空心导管，该装置又称皮托管、总压管。别看它只有小小的一根，但是它对于整架战斗机的安全飞行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那么，江西钢厂不是飞机制造厂，它是钢铁生产企业，它怎么会生产起航空空速管呢？此话要从江西钢厂建厂初的目的谈起。

上世纪1964年，中共中央华东局决定在江西筹建小三线工厂江西钢厂，江西钢厂是军工保密单位，通信代号为江西南昌810信箱，下设分箱，一个分箱代表一个车间，每个车间都隐蔽在山坳里。外人如果按照上述地址是找寻不到江钢的，因为江西钢厂的实际地址掩藏在新余良山镇的深山老林里，离开南昌有几百里距离，当年很多家属来厂探亲常常为之摸错地方，陷入困境。

809分箱是江西钢厂下属的钢管车间的代号，由上海黑色冶金设计院设计包建，于1965年12月破土动工，1966年9月26日竣工投产。建厂初期年产6000吨，到1983年年产量达25000吨，自建厂以来产量逐年增长，平均每年递增10%，质量稳定在98%以上。

一次，809钢管车间主任秦林森出差到沈阳飞机厂访问客户。那时，我们国家自己无法生产空速管，空速管完全是靠苏联供应的，因中苏交恶，苏联断绝供应空速管，以卡我们的脖子。沈阳飞机厂很多飞机由于苏联停止供应空速管，致使几百架米格战斗机无法起飞，隐藏在山洞里，任由生锈老化，包括南昌洪都飞机制造厂、贵州飞机制造厂生产的飞机加起来有一千多架飞机飞不上蓝天，怎么办？

空速管是喷气式飞机上使用的重要部件，是飞机上极为重要的测量工具。它的安装位置一定要在飞机外面气流较少受到飞机影响的区域，一般在机头正前方，垂尾或翼尖前方。

空速管测量飞机速度的原理是这样的，当飞机向前飞行时，气流便冲进空速管，在管子末端的感应器会感受到气流的冲击力量，即动压，飞机飞得越快，动压就越大。

同时为了保险起见，一架飞机通常安装2套以上空速管。有的飞机在机身两侧有2根小的空速管。美国隐身战斗机F-117在机头最前方安装了4根全向大气数据探管，因此该机不但可以测大气动压、静压，而且还可以测量飞机的侧滑角和迎角。

这么多战斗机由于空速管问题闲置在山洞里，中国的周边军事环境又这么险恶，作为军工单位大家心里头都压了块石头，抬不起头来。武汉钢管厂和上海钢管厂提出回去试试看，在这种情况下，秦林森勇挑重担，主动领受试制任务。

秦林森回厂后即向江西钢厂党委书记韩海清汇报了领受试制任务的情况。他的底气是809钢管车间的干部和工人大部分是从上海钢管厂调来的，他们为了支援江西小三线建设，举家从上海迁移到了江西山沟里。

坐落在群山怀抱中的809钢管车间大门。

809钢管车间很多工人参加了新中国钢铁生产历史上第一根冷拔无缝钢管试制生产，（中国第一根热轧无缝钢管是鞍钢制造的，热轧早就被淘汰了。）上海最优秀的精华人才和最先进的设备都被调拨到江西钢厂了，809钢管车间当时是人才济济，技术雄厚，设备先进，国内无可匹敌。

韩海清是抗日战争时期的八路军老干部，他深知此事是关乎国家安危的头等大事，一千多架战斗机停飞在山洞里这还了得！他大力支持秦林森勇挑重担的奉献精神，当即决定组织成立攻关小组试制空速管，以解国防战备的燃眉之急。

车间主任秦林森组织成立了研制空速管攻关小组，由工程师陈培弟担任组长，车间还专门为陈培弟配备了两名技术工人当辅手。

空速管使用的合金钢锭是801炼钢车间和825铸造车间冶炼的，钢坯是805轧钢车间轧制的，圆钢是807型钢车间提供的。江西钢厂基建科负责改造空速管轧机设备基础，大家抱着为战备任务争速度抢时间的想法，不分工种，不计报酬，加班加点，排班排进度，日夜奋战在设备改造的工地上。

809钢管车间党总支书记徐国良特地嘱咐车间食堂多烧点荤菜慰劳基建科施工人员。江西钢厂各个车间发扬社会主义大协作精神，全力支援809钢管车间攻关空速管的大会战。

攻关小组解剖了空速管的样品，空速管像扁担似的两头细中间宽，由两个同心圆管组成，内圆管为总压管，外套管为静压管，里面的构造像肠子，弯弯曲曲，粗粗细细，有大有小。

空速管试制过程中，陈培弟研发了半浮动冷拔总棒技术，解决了钢管裂截与裂坒厚的关键要点，这项技术当时在国内是首创，否则冷拔空速管绝无可能成功。攻关小组在工程师陈培弟的亲手操作下，经过反复研究和试制，于1972年秋，江西钢厂终于研制出歼-6飞机使用的高质量的空速管。

陈培弟领衔的攻关小组在仿制的基础上进行了创新，过去苏联供应的空速管是两根焊接起来的，809钢管车间研制的空速管是一次性成型无焊接的，质量更牢靠，使用寿命更长。江西钢厂填补了我国航空工业的一项空白，为我国冶金产品的发展和航空事业作出了应尽的义务。 上图：攻关小组正在解剖研制航空空速管，右二戴眼镜是陈培弟。

当第一批空速管生产出来发货到沈阳飞机厂，使我国几百架战斗机重返蓝天，轰动了冶金部，被誉为“山沟里飞出金凤凰”，1983年，江西钢厂的军工品牌命名为“山凤牌”喻意出自于此。

江西钢厂生产的的空速管共研发过三种型号的尺寸，其中沈阳的“歼-6甲”空速管，南昌洪都“强-5”超低空机翼空速管，及贵州的“歼-6乙”机空速管，外形尺寸均不一样，工艺也不同，产品都是江西钢厂研制生产的。当时，江西钢厂生产的空速管在世界上也可以说是领先的。

1980年，江西钢厂809钢管车间党委书记徐国良访问了沈阳飞机制造厂。1982年，江西省副省长钱家铭访问了洪都机械厂（飞机厂）。1983年，陈培弟亲自访问了贵州飞机制造厂。所有被访问的国内航空空速管使用单位都对产品给予了最高度的评价，江西钢厂生产的空速管历史上从未出现过一例质量事故。 （上图）809钢管车间生产场面。张时兴摄影。

那个年代没有奖金，干多干少一个样，全凭奉献精神，也没见几个人消极怠工，江西钢厂的科研人员和工人凭着爱党爱国的热情，凭着三线军工人的责任感，加班加点，不计报酬，日夜试制，终于解了国家战备的燃眉之急。

江西钢厂809钢管车间当年是中国唯一的一家生产航空空速管的厂家，上述其它两个厂家没有试制成功。后来担任车间主任的陈培弟带领徒弟林景菘去南昌军用飞机制造厂洪都机械厂参观，该厂领导破例让他们去看了军用飞机生产流水线。他们发现飞机上大部分电子器件或总成都标有“USA”，表明是从美国进口的。他们问了该厂人员后才明白，军用飞机硬件差别不大，关键是电子控制的软件上的差别。当年美国为了帮助中国抗衡苏联，双方有军事合作，改革开放实际上从毛泽东时代就开始了。

1978年，江西钢厂自行研发的航空空速管获全国科学大会奖。1979年又获冶金部优质产品奖，江西省科技奖，宜春地委科技奖。

江西钢厂809钢管车间随后试制出当时比较先进的40火箭弹雷管用的冷拔无缝钢管和弹簧片，为兵器工业部江西9446厂供应高速机枪的合金枪管，还有自动火炮管，八二迫击炮管，声名在外，远近闻名。 上图：1969年，中国边防部队在珍宝岛自卫反击作战中使用的“40火箭筒”。其中“40火箭弹”雷管用的冷拔无缝钢管和弹簧片是江西钢厂生产的。

1969年3月15日8时许，苏军向中方阵地发起进攻，早有准备的解放军边防部队出动两个班实施机动阻击，在零下30多度的冰天雪地里，先后用“老40火箭筒”击中4辆苏军装甲车，50多分钟的激战过后，将入侵的苏军逐出珍宝岛。中国边防部队的珍宝岛自卫反击作战，保卫了国家的领土，维护了中华民族的尊严 。

上图：上世纪六十年代在解放军的装备中40火箭筒是一款对解放军有着特殊的意义的武器，40火箭筒顾名思义即是40毫米火箭筒，是那个装备落后的年代解放军少有的反坦克与火力支援武器。

上图：在越南战场上大显神威的高速机枪的合金枪管是江西钢厂生产的。

（上图）809钢管车间生产的异型冷拔无缝钢管。张时兴摄影。

当年冶金部举办全国特殊钢产品展览，邀请的是部属企业，唯一代表省属的三线厂企业是江西钢厂，江西钢厂的航空空速管和琴钢丝（“山凤牌”钢丝用在卫星、火箭、导弹上）大出风头。 1979年2月17日中越自卫反击战爆发，凌晨6点解放军万炮齐鸣，震天动地，摧枯拉朽。那些大炮的炮管和枪管很多是809钢管车间生产的。当时中越双方没有发生空战，原因是中国在边境集结了四百架歼—6飞机，每架飞机上的空速管都是江西钢厂809钢管车间生产的。而越方只有二百架飞机，处于劣势，越方不敢轻举妄动，所以军事威慑还得靠国防军事工业的实力。

（上图）809钢管车间生产的不锈无缝异型钢管。张时兴摄影。

1989年，张运豪担任809钢管厂厂长，当时由于三线厂颓势已现，大批技术人才流失与退休，导致空速管生产技术失传。突然江西南昌洪都飞机制造厂急需空速管，整个809钢管厂现存的工程技术人员毫无办法，江西钢厂厂长吴广团命令张运豪无论如何要想方设法生产出来。

张运豪找到了陈培弟，当时，陈培弟已经调回了老家上海，他接到电话后二话没说，立即赶到老单位组织生产，几个月后生产了最后几百根空速管，由张运豪和陈培弟带队直接护送到了南昌洪都飞机制造厂。飞机厂的领导高兴极了，说可以用很长一段时间了。当时我国军事制造业生产工艺落后，南昌洪都飞机制造厂一年只能生产12架歼6战斗机，也就是说一年只用12个空速管。

几年后我国从德国引进了精轧管机，从此航空空速管由精轧机生产。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江西钢厂第一代三线建设者圆满完成了历史使命，尽到了那代人的责任，为我国国防工业和战备作出了瞩目的贡献。

陈培弟是第一批研制空速管的工程师，前前后后，自始至终，他对空速管贡献最大。他不计个人得失的品质体现了江钢第一代三线建设者顾大局、讲究奉献的精神。在此向江西钢厂三线建设者的奉献精神和科技人员的创造精神致敬！他们无愧于一个激情燃烧的时代。

陈培弟的父母在上海因病瘫痪在床，陈培弟无奈地离开了江钢回到了上海老家。刚回上海时户籍无法落实，妻子和孩子包括父母都挤在14平方米的小屋子里，夜晚，陈培弟只能打地铺睡觉，这一睡就是十几年。

陈培弟后来到私营性质的江阴异型钢管厂打工，15万年薪，赚了130多万回上海买房，全家才彻地摆脱了居住困难，陈培弟也摆脱了打地铺睡觉的命运。江阴异型钢管厂也从当年占地60亩的工厂发展成为占地600亩的全国最大的异型钢管厂。

陈培弟1942年出生，今年83岁，现在退休工资4900元，这是江西地方标准的退休工资，他的上海同事退休金都在七八千元以上。陈培弟是省级劳动模范，别人劳动模范退休时可以加一级工资，新余钢铁公司说他是文革期间的劳动模范，不予加工资，这……这，这实在让人费解！前三十年后四十年都是新中国的社会主义建设历史，有人硬生生地要割裂新中国的历史，这对得起为国家作过巨大贡献的第一代三线建设者吗？

1991年，江西钢厂与新余钢铁厂、良山铁矿三家合并成立江西新余钢铁总厂，后来叫新余钢铁集团，现在是宝武新钢集团。随后，坐落在深山老林里的江西钢厂被拆除被贱卖一光，那该有多大的仇视心理啊！

2006年初夏，809钢管车间被贱卖、被私营企业低价收购，近千名下岗工人走上江西钢厂办公大楼所处地良山镇大街上搭帐篷设路障，静坐抗议国企被贱卖。沿街的个体户商店纷纷捐献食品和矿泉水给下岗工人，声援设路障静坐的下岗工人，整条街道上被围困得水泄不通，通往厂区的唯一公路由此中断。

新余钢铁总厂派领导干部到江西钢厂办公大楼与809钢管车间下岗工人谈判，该领导因为对下岗工人出言不逊，被现场静坐的下岗工人包围并闯入办公大楼，该领导趁着风高夜黑，从办公大楼二层楼直接跳下钻进办公大楼旁边的森林遍布的山里，连夜徒步翻山越岭逃亡新余市区。

不知是谁请来了很多警察和大批武警部队维持秩序。由于江西钢厂地处深山老林里，工人下岗无法再找到工作，没有就业保障就无法生活，所以警察和武警部队对待设路障静坐的809钢管车间的工人非常同情，非常温和。他们日夜沿街列队站着，没有与工人发生任何冲突，人民警察爱人民啊！ （上图）最后，809钢管车间还是被彻底拆除，夷为平地，茅草长得比人还高。这是拆除前坐落在群山怀抱中的809钢管车间鸟瞰。曾洪吉无人机摄影。

温铁军教授说，国有企业是几千万革命烈士用生命换来的国有资本，不能被贱卖，请贱卖者把人家的命先还上，把资本还给公有制的人民再改革成私有制。我补充说三线厂还有工伤工亡者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每一根钢管都沾满了工人的血汗。

江西钢厂是三线建设军事工业的遗迹，是党史、国史的一部分，是新中国钢铁工业的发展史的一部分，不能一拆了之。在新时代中我们要永远铭记当年三线建设者的丰功伟绩，是他们用奉献精神决战在深山老林里的战场上，换来了中国力量今天挺直腰杆屹立在世界民族前列，确保了我国改革开放的和平建设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