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让我魂牵梦绕的地方

珊石

　　我的家乡在湖南湘潭。

上面这幅画，是父亲画的他少年时期家的模样。房子看起来不错，很气派，但都是土胚房，住的都是贫苦人家，大概有十几二十户。

父亲在那里度过了他的童年和少年时期。

　　父亲幼年时家里很穷，父亲读书都是靠家族中富裕一点的长辈资助，后来就是教一年书，赚一点钱又去读一年，但父亲非常努力，进初中时在几千名考生中，以第七名成绩考进湘潭中学。

　　1947年，父亲开始从事共产党领导的地下斗争。

1949年10月，父亲调往宁乡县公安局，担任审判员工作。1951年5月，父亲调到湖南省公安厅。

父亲把生活在农村很艰苦的奶奶和11岁的叔叔接到长沙。

　　叔叔在长沙读了小学，初中。然后响应号召下放农村，回到故乡。

为了支持叔叔，1964年秋天，父亲让奶奶带着我们姐妹俩跟随叔叔一起回到故乡。在故乡读了一期书（我读二年级一期，妹妹读一年级一期）。

　　记得我们四个人住着大约里外两间房，里面一间卧室约十三四个平方（长条形），叔叔一张床，我们姐妹和奶奶一张床连成长条摆放着。

进门对面就是我们的床，床头放着上下两个木箱，我有时把木箱当黑板，教妹妹认字和加减法。床对面门边是一个木制衣柜。

往里走是叔叔的床，在窗子旁边，床头有一个书桌。叔叔当时约20出头，劳动后在家喜欢坐在桌子前吹吹笛子，唱唱歌。那时候唱的是“公社是个常青藤”“毛主席是咱社里人”之类的歌。

　　外间是厨房，厨房大概七八个平方。除了灶台，最里面一端还养了一只小猪崽。

还养了几只鸡，有一次，母鸡孵出来十几只小鸡，有浅黄色，黑色，还有灰色，毛绒绒的，很可爱。

　　门前是一块大坪地，是我们一群小朋友一起玩耍的地方。

走过地坪就是一条南北向的公路，南通石潭镇，北往云湖桥。

穿过马路，马路边是一条与马路平行的水渠，水渠高出马路两三米左右，约两米宽一米深的样子。

水渠一端是一个深一米直径两三米的水池，水渠的水清澈见底，源源不断流向池子，再又流向别处。

这个水池就成了我们三姊妹（还有堂妹玉兰）的游泳池了，秋天我们每天傍晚就在水池里尽情戏水玩耍。

　　有一天晚上，我们出门回家后，发现小猪跑出来，掉在门外的水坑里在扑腾，水不深，但很脏，我们祖孙三人把小猪抬到马路对面的水渠，把它洗得干干净净。

皎洁的月光下，祖孙三人抬着小猪，说说笑笑，那是一个令人难忘的夜晚。

　　妹妹读一年级时大约才刚满6岁，放学回家都是堂兄自觉哥（和我一个班）背着妹妹走前面，我提着书包跟在后面。

我的语文书不知怎的找不到了，我借了堂兄的语文书，把语文书全部抄了一遍，用于以后的学习。

　　奶奶是一个很慈祥，很善良的长辈，从不发脾气。我们姐妹是奶奶一手带大的，家里若有好吃的总是留给我们，最困难的时候，她让我们吃饱，自己偷偷摸摸煮红薯叶充饥。奶奶是我们最亲的人。

叔叔三四岁就没了父亲，跟着奶奶寄人篱下，性格憨厚，懦弱，胆怯，是奶奶最疼的儿子。也一直对我们很好。

　　半年后，叔叔被送到师范去学习，我们就跟随奶奶又回到长沙。

此后经历了文化大革命那个动荡的年代。

我们又长大了几岁。

四年后，我们又再次回到故乡。那是-----

　　1969年过完元旦，随着广大干部下放劳动的洪流，父亲带着我们全家回到了故乡湘潭农村。我们在那里又度过了五年难忘的岁月。

我在那里读了小学六年级，初中，高中。

　　我们所住的房屋是农村常见的U型结构。上面的照片，就是我们当时住的房子。房屋前后都是大片的农田，因地势高，前面视野非常开阔。

我们住在房子左侧，连续四五间房，伯伯家，我家，叔叔家一字排列，面向西方。

房子前面有一个大型晒谷坪。晒谷坪地势低于我们的住房大概两三米。

这张照片就是在这个大的晒谷坪照的。

　　当地政府给我们在伯父家隔壁安排了一间房子，大约20多平方，有一个阁楼，楼上楼下都能住人。在大约1.5米宽的走道搭了一个长约3米的厨房。

　　教书的叔叔携婶婶也调回到家乡教书。叔叔家也暂时分到一间房子在我们的隔壁。

伯伯家，我家，叔叔家三家在整个房子的西头，一字排开，都朝西。

　　我家门前（朝西边）有一块约300平方米的平地，平地前面一条南北方向宽阔的马路，向南直通三里外的石潭镇。向北延伸至八里外的云湖桥镇。

门前马路向对面（西方）又分出一条马路通向500米处的乡政府和湘潭县二中。

　　地坪右前方有一个小水塘，水塘旁边有一个国营小商店，衣服布料鞋袜，文具用品，油盐百货样样齐全。方圆十里左右的乡邻都到这里买东西。

　　伯伯家有四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大儿子是生产队长，二儿子在部队，三四儿子（自觉，自兵）和我们姐妹是同学，堂妹玉兰比我小一岁。

　　我们所在生产队80%是我们王姓家族的人，我们家辈份最大，年纪大的都是叔公公，叔娭毑，年轻的都是叔叔，姑姑。年轻人都叫我父亲“渭哥”。

　　父亲带着队上的叔叔们和堂弟堂妹们农业学大寨，到先进的生产队大队公社去参观学习。白天你追我赶热火朝天搞劳动，欢声笑语好热闹: 晚上多半时间都会在队部开会。

　　 开会前活跃一点的都在队部门前的地坪跳“忠字舞”，有“大海航行靠舵手”等等，小到我们小学生，老的70多岁男女老少都参加，就像现在的广场舞，大家很自然的都投入到里面一起跳。

　　农忙季节学校会放假要求学生参加队上的劳动，只参加几次，手臂就持续的发烧发烫，后来竟然脱了一层皮。

父亲给我们两姐妹草帽上各写了八个字，我的草帽上是“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妹妹的草帽上是“下定决心不怕牺牲”。

　　我们公社南北各有一条河，北是云湖河，南是石潭河，（南北相距约12里路）每年春天都会发大水。

下放第一年春季就发大水，一直淹到我们房子前面。前面大片的农田和房屋都泡在水中。放眼望去，一片汪洋。

夜晚还能听到此起彼伏的房子倒塌声和灾民的喊叫声。大队书记家也被困在洪水里。

　　父亲虽然刚下放到这里，但是大家都很尊敬他，父亲把全队十几个青壮年叫到一起，组成一支救援队，用十几根长的木头扎成木排，深入洪水区域进行搜救。

　　灾后，公社发起修筑防洪堤坝，修筑堤坝工程的规划图，是父亲设计的。

经一个冬天的全民奋战，防洪大坝建成，整个公社被堤坝围在里面，从此不再有洪水肆虐了。

　　我小学六年级在邻村的石竹塘小学上学。距离家里大约1000米的距离。路上要经过两个大宅院，里面养了狗，经过的时候，常常听到狗叫。

　　学校由一个大的围墙围着一片教学区。学校大门前面有一个大池塘，水质清澈，有大片荷叶荷花，亭亭玉立。

教学区有点像大的祠堂，大概也是中轴对称、纵深布局的方式。两侧有天井和教室，办公室，老师宿舍之类，中间有乒乓球桌，最里面是礼堂，大概每个年级一个班吧。

　　报名的时候，老师很惊讶的看着我说:“王承渭是你的父亲？我是他的同学啊……”老师很热情。下午这位老师就到了我家里，父亲不在家，只有奶奶和我们姐妹。他说他姓夏，他说父亲那时候成绩好，多才多艺，用那种“白钢泥”做的动物什么的，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夏老师是我的数学老师，他一直关注着我的成绩。平时他都是和蔼可亲，笑容可掬。有一次我不知怎的心不在焉，数学考了30分，老师的脸上就沉下来。我感觉对不起老师，以后不敢不认真了。

　　堂兄自觉哥（比我大三岁）和我一个班，我们早上经常一起走，经过他家的菜园，他常常摘一条黄瓜，或几根豆角，分一半给我，在旁边的池塘洗干净，两人一路吃着去学校。不多久堂兄因家贫而辍学了（后来才知道原因）。

　　老师要我喊起立，我胆怯，话到了口边，就是喊不出。多次都没有成功。

很快同学们都认识了，下课后总被拉着去打乒乓球，此前我从未打过乒乓球，球拍都不会拿，同学们很热情教我，从那时起，我就迷上了打乒乓球。

　　同学爱辉家在我去学校经过的路边，每天我会和她一起去学校。她的乒乓球打得好，放学后我和她总要打好一阵乒乓球才回家。短时间内，我的球艺进步很快。

　　学校经常开展文娱活动，几个乒乓球桌拼起来就成了舞台。我和爱辉，金莲（金莲也是城市户口，圆圆的脸，眼睛眉毛细长，小巧的嘴唇，面容姣好，穿着也相对讲究，她寄居在叔叔家里，叔叔是大队支部书记），还有付秋，我们四人是舞蹈表演的伙伴，也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我们一起跋涉六七里路，到镇上照了合照，可惜没能保存起来，小学毕业后大家也天各一方，失去了联系。

　　进入初中，我们到了距家500米远的县二中读书。四十年代，这里曾是“湖南省华中高级艺术专科学校”办学的地方。父亲少年时曾在这里就读，学习美术。学校后来搬到长沙了。

　　入校报名时，是班主任陈老师接待的，咋看陈老师还有点像军人，军绿色的帽子，军绿色的裤子，只不过上衣是黑色中山装，还挺英气逼人的。

陈老师约20-25岁，是一个有责任心，细心而沉稳，稍有点内敛的年轻人。他也兼教我们的数学。“勾股定理”就是陈老师教给我们的。

　　同学之间开始素不相识，却非常友好。开学不久，我被同学们选进了校文艺宣传队。

　　小练是204班（我们是203班）的女生，她妈妈是我在小学六年级时的一个老师，她姓谢，和蔼可亲，有一次下课后，谢老师把我叫出去绕着校门口的池塘走了一圈，和我聊天，她告诉我说她有一个女儿，和我差不多大。

　　进初中几天后，我在花园遇见了她----小练。一个梳着两条长辫子的圆圆脸大眼睛的漂亮女生，看起来很聪慧活泼的样子，她热情的叫住了我，挽着我的肩膀，她告诉我说她叫小练，她妈妈就是谢老师。真是太好了。我内心感到温暖和愉快。

　　小练也是学校文艺宣传队的，她是有很好的艺术天份的，无论是唱还是跳都比我强。初中两年内，我们在一起排练，一起出外参加演出，有时白天黑夜，同吃同睡，无话不说。

　　同学们都非常友好，真诚朴实。度洪，艳萍，利辉都是成绩比较好的，也都是干部，我们是好朋友，我们写的日记什么的有时会拿来互相交流。

　　芝兰是对我最好的。她的数学成绩好。有一次下课后，她拉着我出去，郑重其事的拿出一个新的笔记本要送给我。我诚惶诚恐，还是收下了。对她的友谊我很感动。

　　她邀请我去过她家几次，晚上睡觉前我们躲在帐子里，两个脑袋凑到一起，看“刘三姐”的剧本，看到刘三姐和三个秀才对歌那句“牛走后面我走先”时，两人笑得前俯后仰。

　　我转学以后，她还时常去我家，有时帮我奶奶种菜，送去她家树上结的柚子，让我父亲去长沙时带给我们。

毕业后，我们各奔东西，我曾下农村，后进工厂，数年后，她结婚了，她来信说她的婚姻并不幸福。后来……

　　利兵也是我的好朋友，瘦瘦的个子，语言不多但很实在很真挚。还有雪梅，赛华，建平等等。

放学后，常常被同学们邀请到她们家里去玩，然后睡在她们家里，第二天早上一起去学校。

　　刚入学时，老师要我上课前叫“起立”，三番五次，我还是喊不出。

老师发现如果轮着发言，轮到我，我不得已还是会发言。以后凡是要发言的时候，老师都要求每个同学轮流发言，轮到我面前，我不得不发，一次两次三次，我终于可以大胆的发言了。

后来代表班上站到学校的舞台发言，也不胆怯了。

　　第二学期，被同学们选为学习委员。学习委员的工作首先是要办黑板报，约每周一次。班上的黑板报，每次都是邀请几个同学一起完成的。

　　语文老师吴老师说话幽默诙谐，在课堂总是侃侃而谈，滔滔不绝。他把我的作文当范文念给同学们听，他说，这篇作文我本来要打96分，但是我怕她“骄傲”，就只打了86分。

我也知道老师那是为了鼓励我才这样说的。实际上，我写一篇作文出来，也是绞尽脑汁，搜肠刮肚。那时候除了课本，没有参考书可供学习。

　　音乐老师杨老师，开始教我们唱早期革命歌曲“毕业歌”“大刀进行曲”等，学校文艺宣传队的工作主要是她抓，搞得有声有色。

有一次唱歌课，杨老师感冒生病了，杨老师问我，你可以教大家唱“国际歌”吗？我说，好，可以。就这样，这一节课，就是我教大家唱“国际歌”。

　　学校每期放假前都会有一次文艺汇演，除学校文艺宣传队的精彩节目外，每班都有2个以上的节目。

班上准备一个大合唱。一个舞蹈，老师把这个任务交给我。记得我和参加节目的几个同学，在我家房子前面的晒谷坪排练节目，夏天的夜晚凉风习习，皎洁的月光下，一群“仙女”在翩翩起舞……，真的记忆犹新。

　　还记得校长肖经禄老师，教导主任肖宽训老师，学校注重教学质量，学习风气浓厚，校风校纪严谨，工作井然有序，红红火火，与两位校领导的有效管理是分不开的。

　　为了修筑大堤，学校寒假组织了野营拉链，全部住在学校，女生睡在一个大教室，床连着床，叽叽喳喳好热闹，姐妹一样。早上天不亮听到军号声，就嗖的爬起来，起床洗漱吃饭劳动。

　　我担任班上的通讯员，每天记录班上的好人好事和完成任务的情况，然后拿着喇叭在工地上播出来。

在劳动空隙，我常常拉着好友度洪一起找避风的地方写广播稿，然后绘声绘色在工地上广播开来。好像是每天一次。

　　除了参加劳动，老师还组织我们步行去了湘乡东山学校，我们一路走还歌声不断。大约四十里路吧，我们的脚板都起泡了。回来时，老师让我带着几个弱小的女生乘坐火车回来，我们几个同学，学着雷锋的榜样，在车站拿起扫把就把站台打扫得干干净净。我们坐火车到达目的地时，已经天黑，老师带着几个同学走了八里路来接我们回学校。回忆那段时光，真的温暖如昨。

　　为了我们能接受更好的教育，初中第四个学期，父亲决定把我们送到长沙读书。

我和妹妹即将转学，同学们纷纷送礼--笔记本，钢笔，小手绢等，雪梅送的笔记本，特地请她当老师的叔叔写了一首送别的诗，字写得好，龙飞凤舞。我都一一珍藏起来。利兵难过得背着我留下眼泪。

　 离开故乡，离开父亲祖母温暖的家，初中的同学老师，在新的学校学习。

我那时15岁，妹妹13岁。

课余回到临时的家，夜深人静，我常常会想起我在故乡的亲人，我曾经的同学和老师。常常不能自已，泪湿衣襟。

　　上面照片是初中同学毕业照，我已经转学，没在里面，是同学送给我的。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一段段暖人心扉的故事。半个世纪过去，我一直珍藏，珍藏着这份珍贵美好岁月的回忆。

　　也是在这个学期结束之后，我的命运发生了重大的转折。我走上了一条艰难曲折，充满荆棘的人生之路。

我大概是患上了“自闭症”，接近于“精神分裂症”，人变得呆滞，语言謇涩，行为迟缓，思维有些混乱。和之前的我整个判若两人。

从此我身边不再有“朋友”，形单影只，孤身独处，就是我生活的常态。

就像陷入很深的泥潭，我在里面挣扎了很多很多年……几十年。

　　然而，命运并没有彻底抛弃我。没有让我从此沉沦下去。他为我打开了另外一扇窗子。

我曾下农村，又进工厂成为纺织工人。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

1977年迎来高考制度的改革。像一阵春风，吹暖了我冰冻的心。

　　经过一个月业余时间的奋发努力，我考上了母亲所在的《湖南医学院》，也就是《湘雅医科大学》。

当时母亲还是右派，还没平反，我还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去看望母亲，在个人简历上甚至不敢写母亲的名字。

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自救，我已经从那个泥坑爬出来了。差不多也算迎来了新生。

这是后话。

　　1973年底，父亲调回长沙。我们也随父亲回到长沙，又经历下农村，进工厂，上大学，参加工作，就很少有时间回去到故乡。

　　1980年祖母去世，2018年，父亲也离开了我们。

父亲去世后，我在父亲的日记里才知道那时候父亲的工资每月都会用不到头，都会向公社借钱。发了工资首先就还钱。

　　但是我们的长辈养育着我们，陪伴着我们，照顾着我们，呵护着我们，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并不感到艰苦，其乐融融，非常的温馨快乐，幸福。

　　在故乡这片热土，有着我童年少年的美好回忆。那时的家，多么的温馨，有长辈的家，多么的幸福，快乐。那时的同学，多么的友好，感情是多么的真挚……

　　半个世纪过去，祖母，父母都已长眠于此地。这块地方，让我是那么的留恋，那么的魂牵梦绕。

我常在梦里回到了故乡。但物是人非，找不到亲人，也看不到一张熟悉的脸。不免有些伤感和惆怅。醒来时常常是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