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利亚新一轮博弈终于开始了

高野海青

文： S叔 来源：“史客郎”微信公号 今天，主导叙利亚临时政府的“沙姆解放组织”老大艾哈迈德·朱拉尼，哦不，他现在名字改了，改成艾哈迈德·沙拉了，才风卷残云一般，在大马士革的宝座上坐了没几天，这两天叙利亚就乱了，还乱得很厉害！ 现在整个叙利亚中部，简直是乱得一塌糊涂。哪些地方呢？就是之前“沙姆解放组织”一路向前，基本啥抵抗，都没遇到的地方：阿勒颇；霍姆斯；哈马…… 在叙利亚第二大城市阿勒颇市的梅萨隆区，有个千年圣墓，里面埋葬了谢赫·阿布·阿卜杜拉·侯赛因·哈西比，此人大约生活在1000年前，公元10世纪的人，是阿拉维派首任教长兼创始人。结果前两天，一群人冲了进去，把这个圣墓，给放火烧了！这还得了？所有阿拉维派的人，统统都怒了，消息传来，大街到处都充满了人！“沙姆解放组织”的人一看：呦，你们这些余孽，还敢出声？就对这人群开枪了！这些阿拉维派的人，也毫不客气，到处“乒乒乓乓”地还击！很多个城市，都涉及到了。朱拉尼一看，急了：赶紧宵禁！结果有用吗？没用，现在各大城市，还到处是枪声！ 而在哈马附近有个苏盖拉比亚镇，圣诞节到了嘛，当地人就在大街上，弄了棵圣诞树，又不知道跑来什么人，朝树放火，然后就跑了，当地基督教徒们顿时超级大怒，马上就把火发到了“沙姆解放阵线”这帮人，身上去了。这也不奇怪，因为这个阵线，之前就是极端组织啊，他们最有动机来干这事了！然后，大家反正在乱世呆惯了，也毫不客气，就真刀真枪地，操起武器，直接干起来。现在传出的消息是：据说冲突给“沙姆解放阵线”造成了重大损失，比他们进军大马士革还多，平民伤亡也不少！ 这帮阿拉维派还有基督徒，在“沙姆解放阵线”冲向大马士革时，你们为什么不抵抗，现在人家都稳坐大马士革，拿下首都了，你们这么干，是不是太晚了点？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这段时间，很多人看到了朱拉尼的表现之后，就马上，生出一种想法：此人挺灵活的嘛，看来叙利亚这江山，他是做稳当了。 一是看到此人，好像挺灵活的：人刚进大马士革，就马上改名字，从“朱拉尼”，改成“艾哈迈德·沙拉”了。为啥要改名呢？因为“朱拉尼”这名字，意思是“戈兰高地”，就是被以色列占着的那一块，给自己起这名字，显然是要收复失地的意思，非常得罪美国和以色列，为避嫌，赶紧改名。 二是看到此人挺能忍的，以色列冲进叙利亚，搞“缓冲区”，到处炸它的设施，他一句抗议的话，都不讲，一副跟定美以的样子。 三是看他这段时间，拼命地和西方接触，拼命地想要讨好西方，还有点成效。比如说，这段时间，他接待了一大堆西方派来的人。 像见英国代表团时，他就西装革履，还专门打了领带，同时大秀英语，还公开向英国人保证：叙利亚领土，不会被用来攻击以色列！为啥要专门提到打领带呢？这就是中东的规矩了：中东地区的领导人，西装革履的有，但打领带的很少，就算很正式的场合，人家一是穿西装，外加衬衫，基本不打领带。因为打领带，那是西化标志！ 之后，又一个美国代表团，也跑到大马士革，和朱拉尼会面，这团由美国负责近东事务的助理国务卿芭芭拉·利夫、总统人质事务特使罗杰·卡斯滕斯和叙利亚问题特别顾问丹尼尔·鲁宾斯坦组成，规格不低，非常正式。见面完之后，在美国官网上，挂了13年，对朱拉尼的那1000万美元“花红”赏金，神奇般地消失了，等于取消了他KB分子的头衔！ 欧盟方面，在也不断地对他喊话，对朱拉尼秀出一根根水嫩嫩的胡萝卜。像冯德莱恩就说：我们将开始对话，以放松对叙利亚的制裁。 朱拉尼的摇身一变，到底想干嘛？简单来说，就是四个字：《凯撒法案》。什么是《凯撒法案》呢？它是美国对叙利亚实施的制裁，大致内容是这样的：任何国家的任何企业，如果敢和叙利亚有经济联系，美国马上就会搞“长臂管辖”，活活整死你！ 小阿萨德为啥倒台这么快？就因为这个法案。其实2019年，叙利亚的战火，有点停歇了，小阿萨德当时，就急着想要引进外资，发展外贸，赶紧搞战后重建，外国资本一看，此处有商机啊，也有好几千万美元的资金，涌入了。结果美国人就弄出这个法案，然后外资就基本吓跑了。 为啥前段时间，小阿萨德会在10多天，就不得不仓皇辞庙，逃亡俄罗斯？就因为《凯撒法案》锁死了叙利亚的经济，他根本无力摆脱，不得不离开。虽说小阿萨德离开了，但《凯撒法案》还在，于是这压力，就给了朱拉尼！ 既然朱拉尼这么听话，是不是美国人就松开这锁链？答案是：没有。美国众议院刚通过的《国防授权法案》中，就明确规定说：不会因为叙利亚政权更替，就会撤销《凯撒法案》，反而我们将会把它延期，一直到2029年！ 你要是朱拉尼，看到这条，会是什么一种感觉？肯定是倒吸一口凉气啊！ 今年11月底，“沙姆解放阵线”一路向南，横扫叙利亚西部地区时，为啥叙利亚政府军几乎零抵抗？因为当时的叙利亚老百姓这么多年被美国制裁得生不如死，老抱着一个希望：说不定小阿萨德下台，美国的《凯撒法案》就解除了，好日子就来了。这种普遍心态在，谁抵抗，谁倒霉！ 但现在呢？欧洲除了秀个胡萝卜，啥也没给；美国人更是干脆，把《凯撒法案》延长到2029年！当时叙利亚老百姓，那种朦胧的希望还有吗？没有了，反而更绝望。民心大变！ 然后一群在前段时间，叙利亚剧变时，那些藏在暗处保存了实力的人，这两天就借着这股民心的变化，开始浮出水面了！ 大家觉得小阿萨德这个人怎么样？近段时间，看到不少网上的评价，说小阿萨德这人挺温和的，只是不适合乱世。于是一个问题就来了：既然我们普通人都能看出来，为啥当年他老爸老阿萨德却没能看出这点来呢？ 这里就得讲讲小阿萨德所在的阿拉维派，到底是个什么派别了。 首先，它算是什叶派，但它的信仰极其庞杂，糅合了太多的其它宗教：比如说它的教义中，认为本派的圣徒，既具备人性，又具备神性，这是基督教的二性论；它甚至还像基督教徒一样，也过还过圣诞节和复活节；同时它还引入了佛教的转世轮回观，还引进了印度教的“阿凡达”概念，也就是神在人间，可以有化身，此外还有萨满教和祆教的东西……可谓是个超级大杂烩！到啥程度呢？被伊斯兰教的两大派什叶派和逊尼派双双认为是异端，必须下死手镇压。 到公元1516年，阿拉维派惨了，因为奥斯曼帝国击败了马穆留克王朝，吞并了叙利亚；同时和奥斯曼帝国敌对的伊朗萨法维王朝，立什叶派为国教，两家经常发生大战。奥斯曼帝国的苏丹觉得阿拉维派就是萨法维王朝的第五纵队，必须死死镇压住。萨法维王朝呢？则是觉得：就你那乱七八糟的教义，也配称什叶派？结果就是将近400年时间，阿拉维派遭到了奥斯曼帝国的疯狂镇压，不断有教徒遭到屠杀。 这种超高压环境下，阿拉维派是怎么生存下去的？化整为零，转入地下。怎么化整为零呢？就是大家分成N个宗教家族，尽量减少目标。各家族之间，则彼此通婚，但不和外派通婚。 慢慢地，阿拉维派就变成这么一副模样：一是团结力，超乎寻常的强，毕竟大家都是亲戚嘛。二是它虽号称阿拉伯人，但在实际上早就自成民族。三是为了对抗奥斯曼的高压，它早就实现高度军事化，这些都算是优点。但第四个特点，就不见得是优点了。因为长期化整为零，所以阿拉维派内，那是山头林立！ 因为阿拉维派的这种特点，所以在1970年政变后，虽说人口只占叙利亚的20%不到，属于少数派，但老阿萨德很快就凭借阿拉维派的力量，稳住了大局。 但接着，阿拉维派的弊端就出来了：虽说是一国总统，但在阿拉维派众多家族中，阿萨德家族也只算山头之一啊，我们都帮你，当了总统，你做什么事，总该照我们的意思去做吧！简单来说，就是要老阿萨德当他们的傀儡。 老阿萨德哪里肯？他马上想出了招数：他在政府中，大力引进了逊尼派文官集团，对他阿拉维派的这些军事性质极其浓厚的山头，来搞制衡。 于是，早年的叙利亚，就形成了这么一个三角结构：阿萨德家族——阿拉维派山头——逊尼派文官集团。 这里顺便说一下：朱拉尼的爸爸老沙拉（又译“老沙雷”），也是这个逊尼派文官集团的一部分，他也在老阿萨德手边成为了官方经济学家，他们家就住在大马士革富人区梅泽赫。因为朱拉尼有这么一个经历，朱拉尼和小阿萨德手下那批文职官员，不少人从青少年起，大家就彼此认识，是熟人。小阿萨德前脚刚走，后脚他的那批人，从总理到部长，再到一般公务员，都纷纷向朱拉尼表示效忠，原因就在这里。 但阿拉维派的山头们就这么甘心被压制吗？当然不！然后，小阿萨德的哥哥、老阿萨德寄予厚望的接班人，同时也是他的大儿子巴西勒·阿萨德，居然莫名其妙地，遭到了车祸，然后不幸身亡。为啥会出车祸，究竟是谁干的，老阿萨德后来都没细查，直接来个打落牙齿和血吞。这又是为啥呢？因为他大儿子，性格上属于铁腕强人的那种，在军中多年，自己不但能征善战，还培养了众多自家的亲信，而且性格果断，能力极强，在军队中威望极高。巴西勒·阿萨德突然出事，显然不是什么意外，而是警告！ 在阿萨德家族，还有一位和老大性格非常像，在军中也有较高的威望，老三马希尔·阿萨德，此人铁血无情，杀伐果断，长期掌控阿萨德政权的秘密警察，同时还是政府军最精锐部队第4装甲部队的司令。而老二巴沙尔，没什么野心，为人和善，就是一个斯文书生，在英国学医，毕业之后在伦敦，当了一名医生。 兄弟二人，只要一比较，就能看出：老三更适合嘛，但最后，老阿萨德想来想去，最后还是选了老二。这种选择意味着：老阿萨德意识到光凭自己一个家族，是压不倒那么多山头了，老三那种铁血性格，如果上台，肯定会跟山头硬干，到时候肯定会一败涂地，阿萨德家族将会因此万劫不复！还不如让性格温和，没啥野心的老二上台，用利益来收买和笼络住这帮山头。就这样，2000年老阿萨德去世后，小阿萨德顺利接任，很长时间内，他还真能笼络住那些山头。 但在这时，有一个变数出来了：老阿萨德在位时，叙利亚的政治结构是阿萨德家族——阿拉维派山头——逊尼派文官集团，这么一层三角关系。老阿萨德晚期，还有小阿萨德执政时，通过笼络山头，来维持政权的办法，肯定会损害到逊尼派文官集团的利益，他们当然会很不满！这个平衡被打破了。 结果到2011年“阿拉伯之春”时，叙利亚开始大乱，逊尼派文官集团很多人，离他而去，成为叛军的一部分，阿拉维派的山头呢，因为大家利益，是在一起的嘛，所以刚开始都拼死血战。 但这种拼死血战，也意味着从此之后，小阿萨德再也没有统御这些山头的可能性，反而他要被这些山头所操控。这些山头则乘着战争的机会，不断扩大地盘，吞噬各种明里暗里的利益。这种情况其实不光是俄罗斯，同时伊朗人当然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然后就是前段时间的事了，“沙姆解放阵线”发动突然袭击，阿拉维派这帮山头一是看到叙利亚老百姓的心思，都觉得小阿萨德如果走了，美国解除制裁，他们的好日子就来了，这种民心硬刚不得；二是也看到从小阿萨德这里也弄不到什么东西了，替他卖命没得赚。然后大家就保存实力，一哄而散，让“沙姆解放阵线”，轻而易举势如破竹地占据了大马士革，然后就出现了我们所看到的剧变。 俄罗斯和伊朗两家，更是明白怎么一回事：一家是出动飞机，象征性地轰炸了几下子，就收缩到它的两个基地里去了；伊朗只嚷嚷几句，讲了它和伊拉克民兵都准备出兵，然后啥事不干，就把小阿萨德给放弃了。 到这里，我们就明白：这几天，之前叙利亚中部的那些阿拉维派，为啥热闹起来了，反抗朱拉尼那帮人了？ 因为一是民心已经变了，大家的希望没了，美国人也说不可能解除制裁了！ 二是土耳其莫名其妙弄到叙利亚后，野心开始膨胀，最近三天两头放话，要美国人把它放在叙利亚的2000人，给撤出去，要美国扶起来的库尔德武装必须解除武装。之前是俄、伊加阿拉维派山头对抗美以，还得防止土耳其背后偷袭，现在变成土耳其南下，和美以有对撞的态势，他们三家，反而都从中脱身了，他们不再是主要目标了。 三是朱拉尼那帮人，虽说之前看起来风卷残云，其实内部四分五裂，各有后台，都想当老大，也少不了一番内斗。 叙利亚的剧变，从本质上来讲，其实是阿拉维派的军阀山头抛弃了小阿萨德，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会交出军权，一是利益，二是奥斯曼帝国的400年迫害，早就成他们的肌肉记忆了，如果让他们交出军权，他们是绝对会拼命的。 叙利亚的剧变，对俄伊来说，不见得是件坏事，毕竟前面顶着美以，还得防着背后土耳其偷拳，日子并不好过，现在这次来个移形换位，让土耳其走向前台，不见得是件坏事。二是这两天的事件说明，在抛弃了小阿萨德之后，阿拉维派的这些山头，现在已经看到了机会，准备来上一波。 还是那句话，中东又一轮新博弈，很快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