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扇

新常态

我有一位身患帕金森的老师，他要赠送我一把作画的折扇，此想法形成大约是在冬季。他说等我夏天回故乡北安时，要当面将扇子赠送与我。故乡的冬天是寒冷的，人们的惯性思维是如何取暖，然而，老师想的却是炎热时如何纳凉。这样的事在不知情的人看来，有帕金森之患的老师，思维是否也是患了帕金森？不然他不会冬天虑夏日，不仅季节相悖，光阴上也未免有些遥远了。

其实，这相悖和遥远之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赠扇是回故乡之邀。老师以扇子为媒介，诚邀我夏日回故乡。人们或许不知道，当烈日炎炎的时候，故乡北安那座小城是最好的避暑胜地。蓝天上白云游弋，黑土上绿树摇曳，微风拂面而过，凉爽时时沁人心脾。哪怕你在小城里住上整整一个夏天，也绝不会去摇动扇子取一丝的清凉。老师赠扇的情意之一，即邀我回故乡相聚。

赠扇是艺术之展。自古以来，扇子就是艺术的载体，达官贵人的把玩之物，早已超出引风纳凉的本意。三国的杨修曾为曹操画扇，王羲之为卖扇老妇画扇，一扇值百钱。在扇子上题诗作画宋朝繁荣，清朝鼎盛，名作频出。时至今日，画扇依然是中华民族的艺术瑰宝。名人大家如此，就连夫人的一位朋友刚习画牡丹，便也在团扇上作画赠人。老师赠扇的情意之二，即以己之长传承艺术。

我说的老师何许人也？他既是我的老师，也是我的朋友，我们相差几岁，交往几十年，暮年更密切。年轻的时候，老师教体育，短跑极快，运动场上小有名气。我们都在兵工厂的大院里，我任厂长秘书时，他已经是技校的副校长了。后来我们都有名头称呼之变，但相处一如既往。不过我知道他多才多艺还是后来之事。他喜欢文学，擅长诗赋；他喜欢工艺美术，且有创意。比如赠扇就是他的一番精心谋划。

我如愿地在夏日里回到了故乡。

相聚的晚宴上，老师带折扇携夫人入席。好友满桌，菜肴丰盛。其间，一只长池盘里炖十五斤重活鱼的大菜压桌，香味扑鼻，人们欲以鱼为话题，然而转瞬间老师的赠扇却形成了核心之事。老师举起手中折扇，扇面上的字画令人惊奇。老师讲字解词，吸引了满桌人的耳目。在我的眼里，举在老师手中的那把折扇已经不是扇子了，它完全是一件为我巧制的艺术珍品。

扇面的一侧是老师为我作的一首小诗：“手摇小扇品茶，清风拂面潇洒。笔绣好画一幅，心存边陲老家”；另一侧取我夫妻名的尾字造句：“坤柔泰和”写成的空心篆字。扇面上所书其字，除落款处老师的名字而外，其他字尽是描摹王羲之书法之体

以老师的才艺，扇面上题字作画本不是难事，可谓手到擒来，妙笔生花。但读者不知，老师身患帕金森顽疾数年，正手颤抖不止，餐难拾筷，更不用说写字了。然而不屈的性格与顽强毅力致使，他练就了反手写字的绝技，如赠我之扇，便是以左手题诗作画扇面。古往今来，虽说双手能写梅花篆字的不乏其人，那也只是双手相辅佐，其难度不过于反手单写，如此说来，我赞老师是绝技恰如其分。

见扇我顿生敬佩之意，躬身接过这把折扇，心中感慨无限。

按说老师身手不便，可避赠扇一举，而他如此选择，与其说是对传承艺术的执着追求，不如说是对人生乐观态度的明示：人无论处在怎样的阶段，不管遇到什么挫折，都要心胸豁达，笑看风云。年轻时的体育之将，暮年却疾病缠身，然而，我的老师没有颓废，而是自强不息，乐趣人生。由此可见，折扇虽小，寓意却大，我作为学生，抑或朋友，深知老师赠扇所蕴含的意义。老师不是大名人，但我视这把折扇如珍宝置存于身边。闲暇之时取来，在茗香案几前摇动，其意不是为了引风纳凉，而是以老师为镜，感悟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