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的眼泪

冷暖自知

在我的印象里，眼泪恰似秋天田野里的露珠，从人们心灵的花瓣上缓缓滑落；又似春天那洋洋洒洒的细雨，在记忆的灰蒙天空中纷纷扬扬。它是悲伤的使者，传递着人们内心深处的痛楚；它是喜悦的精灵，闪烁着幸福时刻的光芒；它是感动的华章，谱写着人性至善的旋律。而爷爷的眼泪，却有着别样的意义，那是一种深沉而复杂的感情交织，是岁月沉淀下的独特情感。记忆中，爷爷是个坚强乐观的人，岁月的刻刀在他黝黑的脸上镌刻下一道道苍劲而沧桑的痕迹，而我却从未见到他有半点痛苦的神情和深邃眼眸中点滴晶莹。爷爷历经千辛万苦未曾掉泪，面临生死离别未曾掉泪，遭受无情指责谩骂也未曾掉泪，然而，有那么一次……他掉泪了。我看到那两滴晶莹剔透的泪珠瞬间滑落，闪烁着光，无声无息地迅速从脸颊滑落，汇入一片湛蓝。这一次爷爷的眼泪，我看得很清晰，却满是无奈。爷爷开始用手拭泪，然后用双手紧紧蒙住双眼，嘴唇微微颤动不停，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痛楚与无奈。

1996年的冬天，大伯领着全家回老家探亲。那时我读小学三年级，大伯回家的消息传遍老家的角角落落，爷爷奶奶盼儿心切，杀鸡宰猪，每天站在村头，从早到晚不放过路过的每辆车。七天后的一个傍晚，晚霞羞红着脸躲进了远方青黛色的山峦里，刺骨的寒风在黑幕的掩护下疯狂地钻进钻出。爷爷奶奶还在盼望着大伯，他们披着棉袄，两条腿齐刷刷地垂在炕檐上，眼睛呆滞，不停地念叨着大伯的乳名。这时，一个声音在门外回荡，“妈，我们回来了”，奶奶带着怀疑起身打开了房门，只见大伯已经站在了门口。奶奶喜极而泣，大家聚在一起诉说着血浓于水的亲情和千山万水的思念。那一刻，我终于明白，爷爷奶奶的等待与期盼也终于有了回应，爷爷那紧锁的眉头也舒展了些许。

一天下午，阳光微醺，驱散了冬日的严寒。大伯找爷爷聊天时，突然说了一句话：“爸，你怎么那么狠心，你一直偏心老二一家，那会我在新疆实在活不下去了才给你写信求救，永萍和梁丽好几天没吃饭都饿晕在了家里！”说话间，立马从兜里翻找出了一份纸片发黄的书信递给爷爷，爷爷颤巍巍地接过了书信，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如果你这时候敢回家来，你就不是我的儿子！”爷爷眼神瞬间空洞，没有做任何解释，泪水在眼眶打转，他掩面而泣，抽身走出了小屋。那不是脆弱的泪水，而是饱含着对儿子的担忧与心疼。原来，当时大伯在新疆阿克苏的企业工作不稳定，生活艰难，靠亲戚接济度日，有了放弃工作回老家种地的念头，三思后决定提笔写信征求家里意见，没想到收到的却是爷爷的这样一封绝情信。大伯收到信后，绝望之下，想着跟爷爷断绝了父子关系，好多年都跟家中断了联系。从此，大伯咬紧牙关，吃苦耐劳努力奋斗，最终当上了企业主管领导，在新疆阿克苏买房安家。后来大伯回过一次家，爷爷跟大伯道了歉，详细地说明了当时家里的困境，那会儿家里人多地少，两间破房子，不能给大伯和我父亲分家，大伯回家生活同样艰难。那一刻，大伯原谅了爷爷，难以解开的心结终于释怀。有时他会感激爷爷的那封绝情信。那一刻，我明白爷爷的坚强并非无懈可击。他的眼泪，是对艰难生活的无奈，是对儿子深深的牵挂。

多年后，回忆起那一幕，爷爷的眼泪依旧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中，让我懂得了亲情的珍贵和生活的意义。爷爷的眼泪，是岁月长河中的一抹独特风景，它蕴含着爷爷对家庭的爱与责任，也让我更加珍惜身边的亲人。爷爷的眼泪，是那深沉父爱的见证，是岁月磨砺下的真情流露，它永远地镌刻在我的心中，成为我心中最柔软、最珍贵的回忆。爷爷的眼泪，不仅是一次次情感的宣泄，更是在岁月长河中对家庭、对儿子无尽的爱与责任的体现。我认为，每个人每一次的泪水背后，都有着不为人知的故事，而这些故事，都深深地烙印在人们的记忆深处，成为每个人成长路上最宝贵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