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台

小陈

<p class="ql-block">  旧时,女子多半时间是围着锅台转的。</p><p class="ql-block"> 锅台很普通,一般人家都是用大石板做成的,锅台护着锅,也方便放盆子与碗。庄稼人盖房子都去山里买石板,平崭崭的石板有大有小,有薄有厚,拉回来,给它们量体裁衣,做成瓦口、门台,最大最平的纹路最美的那块常常做锅台用。盘个锅灶,灶洞上抹口铁锅,铁锅边是风箱,风箱上是锅台,锅台比锅沿矮一点点。</p><p class="ql-block"> 锅台像戏台子,碗盆都要打扮干干净净出场的,蓝花花碗唱青衣,红花花盆唱花旦。风箱的拉扯声像吹二胡,烧柴的刺啦声像吹笛子,锅碗瓢勺的碰撞声像在敲鼓,就连拉风箱的女子忍不住也要哼几声。</p><p class="ql-block"> 锅台最先感受到饭食的味道,女子随手把高粱篓子放在上面,篓里盛着新蒸的馒头。孩子们回家边喊娘边往厨房跑,拿一块馒头再出门玩。最是闻见韭菜或茴香的饺子味从毡布的线缝里跑出来,孩子们定是捏几个饺子吃的,不冷不热的季节,感觉凉布丁丁的饺子分外好吃。</p><p class="ql-block"> 心细的女子不浪费锅台的边角地带,比如锅后面与墙之间狭小的位置挖口安置一个小瓦罐,里面灌满水,一烧火,水就是温热的了。冬天冷冰冰的,饭后舀罐里的温热水洗碗,就觉得舒服。洗好碗,锅台像是被春雨洒过,湿漉漉的了,女子们不习惯用抹布擦,都是用炊帚扫去,米粒啥的被小鸡啄去了,水珠珠儿滚落一世界,再用笤帚扫地,不起尘。</p><p class="ql-block"> 复杂的饭守着锅台张罗,不心慌。就说蒸饼子吧,把玉米面搲进盆里端到锅台上,烧开锅,热水一泼,筷子一搅,锅里架上篦子,饼子就可以下锅蒸了。抓一把玉米面团蘸水拍,拍几个窝窝头放到篦子上,拍几个饼饼贴到锅帮上。等蒸熟了,老人吃暄腾的窝窝头,软乎;年轻人和孩子们吃贴在锅帮上的有锈色锅巴的硬饼子,一锅蒸出两种风味的饼子,满足全家人的口感,觉得这饭做得踏实。过年蒸糕也是守着锅台,把盛着米面的笸箩直接放在锅台上,过家家似地,往篦子上撒一层面一层红豆,最后还要扔一层红枣,等糕熟了,再一块一块切出来放到锅台上的高粱排排儿上,那种感觉,就像直接在麦地边开辟出一块麦场来,不用拉着麦子上坡下坡感受从麦地拉到麦场的远路了。</p><p class="ql-block"> 炊帚是时常放在锅台上的,伏天,哪儿都潮乎乎的,炊帚上的高粱籽儿悄无声息地发了芽儿,如果有段时间在院子的土炉上做饭,冷落了锅台,锅台也不闲着,就把有尘埃的潮乎乎的锅台当成土地生长高粱了,绿油油的让人心动。在女子心里,下厨房和出工差不多呢,就说打扮吧,都是打着包头,背着柴篓,束着围腰。</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总喜欢扒着锅台看奶奶在做什么饭,看红薯或饺子在锅里翻滚,那神情,那惊喜,与看一池荷花没有区别。</p><p class="ql-block"> 姥娘家的厨房是简易的,没有案板,可放东西的平整地儿就是锅台,姥娘在锅台上和面,包饺子。正月初三去姥娘家拜节,姥娘一直站在锅台前忙碌,变魔术似的,把饺子捞进碗里,趁我们吃饭,她又悄悄把碗里的饺子拨进毡布里,等我们走的时候,篮子里就多了一兜兜饺子。姥娘碗里的饺子是漂浮在汤上面的,七八个饺子就像是一大碗。二舅来,姥娘招呼二舅去锅里捞饺子:“宝玉,去捞吧,锅里多哩!”我就好奇呀,锅里明明是没有饺子的,姥娘怎么变出饺子来呢?原来姥娘赶在二舅踏进厨房之前,把最后一碗干巴饺子倒进锅里,饺子在汤水里转个圈,一碗饺子能捞出一碗半来。</p><p class="ql-block"> 锅台是女子耕耘的最小的一块地,像故乡的南台地一样可亲,虽不种红薯蔓菁,却是红薯蔓菁必经过的地方,清洗,削皮,切块,每一块跳进大锅前都要经受锅台的检阅,女子好好把关,让家人吃上干净放心的饭。</p><p class="ql-block"> 清晨,锅里煮进米,慢悠悠的小火燃着锅底儿就行,女子出门薅一把青菜回来,切碎菜叶放进米粥里,粥就成了菜饭。夏日,白天尤其长,女子变着花样做可口的饭。也有紧张的时候,做饭就像打仗一样,揉着面团,顺带用腿扯几下风箱,蒸几个馒头,蒸几个饼子,还馏几个山药蔓菁,女子是劳累的。</p><p class="ql-block"> 当夜色降临,当灶火映红女子的脸,当水蒸汽从木锅盖的缝隙里跑出来,当厨房充满朦胧的江南意,挥着勺子的女子多像诗人啊,日复一日地写意着烟火袅袅的人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