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元老赵剑波(白衣天使5)

黄美德

<p class="ql-block">  新中国成立后,党和人民政府对边疆少数民族地区的医疗十分重视。1951年2月19日,省人民政府卫生处吸收了昆明市一批开业与闲散医务人员,组成边疆巡回医疗队,派遣了第2、第3分队来到普洱专区。专区又将第2分队(共15人,队长张爽之、副队长赵剑波,队部设在车里)分配到车里、佛海、南桥三县巡回医疗。他们主要任务是深入宣传抗美援朝运动,宣传党的民族政策,通过开展免费医疗工作,疏通民族关系,加强民族团结。因此,所到之处,受到各族人民的热情欢迎。至1952年,该分队到普洱参加三反运动后,由省卫生厅委托普洱专署整编,大部分队员分配到车、佛、南、镇四县,参加县卫生院的组建。1952年9月,车里县卫生院成立,由省医疗队留下赵剑波医生负责。车里县卫生院,是日后州医院的前身,理所当然的,赵剑波医生是州医院元老。当时的县卫生院,沿用原美国人办的教会医院。</p><p class="ql-block"> 西方的医药是由美国基督教长老会传教士首先带进西双版纳的。1913年美国基督教长老会从泰国派牧师与医生入境在景洪开始传教。1938年他们在景洪的澜沧江畔建起教堂与医院。此外,教会还在距景洪城西北七八里的曼燕寨,收容了200多例病人隔离治疗。(1913年传教士到达勐匡 ,也收留过一批麻风病人)。传教士传播的西方医药技术,受到傣族群众的广泛信任。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日军南进,泰国陷落,长老会牧师与医生于1942年撤离。从此医院经费断绝,被迫关闭,麻风村也无人再管理。</p><p class="ql-block"> 座落在澜沧江畔的教会医院,掩映在一片绿树林中。这是一幢二层小楼,远远看去,墙是用石头磊砌成的,给人一种厚实稳重的感觉,里面一定也是格外的清凉。不过,与日后的州医院大楼相比,教会医院的房子,狭小逼仄又不起眼,但它同样是州医院的前身。</p><p class="ql-block"> 工作安定了,赵医生便将妻小接到西双版纳。这时,昆(明)洛(打洛)公路还没有修到西双版纳,到思茅后,跟着马帮跋山涉水,走七八天才到景洪,途中的艰险,如瘴气,毒蛇猛兽和蚊虫蚂蝗防不胜防。赵医生夫人王惠月,一口浓重的昆明腔,烫着卷发抹着口红,时髦又时尚。那时他们才有一个孩子,名志红,还呀呀学语,还不会走路。</p><p class="ql-block"> 1953年1月23日,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区(后改名为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成立后,实行区域自治。这年3月,周基克由普洱专署卫生科调往西双版纳,担任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区人民政府卫生科长兼中心卫生院院长。</p><p class="ql-block"> 原来,赵医生只是一个过渡人物。这种情况的出现,还是因为赵医生的历史,赵医生曾经是国军军医。解放以后,称这部分人为“留用人员”控制使用。</p><p class="ql-block"> 周基克接管车里县卫生院后,赵医生就是个普通的医生了,他什么领导也不是,我还以为他这是碌碌无为不求上进。后来才知道,他的人生坐标就是一个悬壶济世的好医生。</p><p class="ql-block"> 在西双版纳地区,称医生为“摩雅“,这个摩雅是总称,有以民族性划分为摩雅傣(傣族)与摩雅贺(“贺”傣语,译成汉语为“汉族”);有以职务高低称呼的“摩雅竜”(大医生)与“摩雅囝”(小医生),还有以年龄称呼的“摩雅涛”与“摩雅囝”,等等,不一而足。</p><p class="ql-block"> 赵医生是名副其实的大医生,傣族群众都称呼他为“摩雅竜”。在医院,年轻一代称呼赵医生为“摩雅涛”,摩雅涛,就是老医生。但无论别人怎样称呼他,他都不计较,就跟他当不当领导都无所谓是一样。</p><p class="ql-block"> 赵医生是资深老医生,他有丰富的临床经验。一天午后,天空蓝莹莹的,纵横交错的林荫小路,身穿白大褂的身影穿梭不停。</p><p class="ql-block"> 这时的医院,已不再叫车里县卫生院了,改为自治州民族医院,地址也不是原来的教会医院。离教会医院不远的东南处,依然是澜沧江畔又立起两幢遥相呼应的二层楼房。它们是新建的州医院,规模比原先的教会医院宏伟得多。新建的医院过边是一片芒果林,林子一直延伸到澜沧江边,一年四季花香四溢。两幢楼房一前一后,前面是门诊部,后面是住院部,两幢楼之间是凤凰花盛开的林荫小道。</p><p class="ql-block"> 一天,我走出值班室,只见赵医生站在住院部门口,他的脸向着林荫小道。他在看什么?我向他走去。他回过头来,他说,“来病人了!”</p><p class="ql-block"> 他原来他在等病人。时值盛夏,林荫小道的凤凰花,仿佛是燃烧的火焰。有俩人穿过花海迎面走来,一个搀扶着一个,被搀扶的那个显然是病人。渐渐地他俩挨近了,这时赵医生对我说:“来的是恙虫病人,你信不信?”</p><p class="ql-block"> 赵医生笃定的神情和语气就像是打赌。病人面色潮红,估摸是个发烧病人,在版纳,发烧的病种可多呢。我笑了笑,心里却暗想,病人都还没有检查,难道你是未卜先知?</p><p class="ql-block"> 我抢先接过住院单,一看赫然三个字:恙虫病。委实让我大吃一惊,我张大眼睛望着他。赵医生呵呵呵地笑了,笑得像个孩子。确诊恙虫病,关键找到焦痂,找到焦痂就是“证据确凿”了,后来在病人会阴部找到焦痂。走出病房,赵医生问我:“你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想到他是恙虫病的。”</p><p class="ql-block"> 我笑了笑,我的目光里带着钦佩和崇敬。赵医生说:“他的眼结膜充血。”</p><p class="ql-block"> 这就是临床经验,画龙点睛一笔。</p><p class="ql-block"> 当时景洪市有个“沙坝”。沙坝是澜沧江改道,沙石淤积而成的。版纳分雨季与旱季,雨季来临的时候雨水涟涟,澜沧江波涛汹涌洪水涛涛,沙坝被洪水淹没了。雨季过后洪水退潮,这时不少人到沙坝垦荒种植。凡是去过沙坝的人,几乎都感染了恙虫病。沙坝老鼠和恙蜹多。确诊恙虫病,最关键的是找到恙蜹叮咬的焦痂,但焦痂多在肛门周围和会阴部,不像眼结膜充血看得直接。</p><p class="ql-block"> 这时,我像海绵吸水一样的努力学习。医学知识浩如烟海,像赵波涛似的抓要点和重点,则事半功倍。比如:来自沙坝的发热病人,首先想到恙虫病;咳嗽咳痰,又是来自三达山团山寨,则要讯问是否吃过“喃泌布”,这些病人可能是肺吸虫病;下过稻田,发热和黄疸,则要考虑钩端螺旋体病;发热伴全身酸痛的病人,要询问是否吃过“剁生”,病人可能是旋毛线虫病,然后腓肠肌查幼虫确诊。如此等等。熟悉的人文地理知识,使诊断符合率不断上升。一年以后,我到三达山巡回医疗,我独立行医还带学生,我的地方病知识就是跟赵医生等老医生学来的。</p><p class="ql-block"> 1965年夏天,医院搞“五反”运动,每到下午,医务人员集中开会学习。版纳的夏天就像蒸汽锅,热得不得了,住院病人纷纷钻进树荫下休闲。我也在树荫下给病人量体温和发药。就在这时,一位傣族妇女抱着病儿,哭号着向医院门外走去,想放弃治疗?</p><p class="ql-block"> 病儿是蚕豆黄,医生建议家属输点血。我望着离去的背影迷惑不解。就在这时,赵医生走过,他对我说:“傣族最怕血晕。”</p><p class="ql-block"> 这么说来,是害怕输血逃跑了 ,我慌忙跑去追赶。</p><p class="ql-block"> “蚕豆黄”是一种因红细胞膜先天性缺陷而发生的先天性贫血,因吃蚕豆而引起,故称“蚕豆黄”。西双版纳全民信仰小乘佛教,心地善良悲悯。蚕豆黄引起的贫血,后来的治疗就是液体內加地塞米松和大剂量维生素C,经此治疗病儿也都痊愈出院了。</p><p class="ql-block"> 距离景洪七八公里的曼燕寨,是美国长老会收容麻风病人的寨子。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长老会牧师与医生撤离了。从此,麻风村无人再管理。</p><p class="ql-block"> 关于麻风病,我还在小的时候,便谈麻风病色变,听说麻风病人狮子脸,麻风病人要活埋,这些儿时留下的阴影,即使学医,依然挥之不去。</p><p class="ql-block"> 赵医生到曼燕寨子,有时是星休天,有时是下夜班。因为路途远,赵医生在麻风寨要吃顿中午饭。直到六七十年代,傣族吃糯米饭还用手抓。那时生活很艰苦,下饭的只有点酸腌菜。看见赵医生从寨子归来,我们带着插科打诨的口气问道,“赵波涛,手抓饭不怕被传染?”</p><p class="ql-block"> 对待科学,赵医生非常较真,他神情严肃地说:“吃饭是不会传染的。”</p><p class="ql-block"> 接着,赵医生给我们讲解麻风病的传染途径和麻风病的防治知识。</p><p class="ql-block"> 几十年以后,想到赵医生为麻风病人服务的崇高精神,感到无比的敬畏。为病人服务,那是一种信仰。</p><p class="ql-block"> 赵医生除了义务为麻风病人服务,州政府的义诊也是他承担。新中国成立,赵医生是第一个踏上西双版纳这片热土的大医生。试想想,解放初期,为了做少数民族上层人士的统战工作,随着领导出入土司家的,少不了一个肩背药箱的医生。赵医生就曾经担任过这个角色,他因此也结识了不少的领导和土司头人。这些各色各样的领导,他们的工作都很繁忙,小疼小病一般都不来医院,只要一个电话,赵医生就义务出诊。</p><p class="ql-block"> 赵医生爱喝点小酒,但酒量很小。他要回家取下酒菜的时候,我们告诉他不必了,我们已经为他准备好了。</p><p class="ql-block"> 西双版纳地区,雨水通了以后,成群结队的蚂蚁飞出洞穴漫天飞舞,西双版纳的蚂蚁很大,我们称呼它为“飞蚂蚁”。飞蚂蚁有个特点是“扑火”,利用飞蛾扑火这一原理,我们捕捉飞蚂蚁。电灯下置张桌子,桌子上放个盆,盆里放上半盆左右的水,只见成群结队的飞蚂蚁,向着闪闪发光的电灯冲去,前扑后继,不一会,盆子里落满的是飞蚂蚁。坠落在水里的飞蚂蚁,虽然“扑腾”着翅膀,却再也不能展翅飞翔。这些胖乎乎的飞蚂蚁,经过煎炒变得香脆脆的了,吃起来美味可口。这是我们为赵医生准备的下酒菜。赵医生喝的酒,是用酒精勾兑的,也就是一二十毫升,赵医生慢慢地品尝,有滋有味。</p><p class="ql-block"> 这时的赵医生,也成为多子女的父亲。赵医生的孩子,除了长女有个志虹的小名,其他的就是二妹三妹,还有的是叮咚和嘣咚。赵医生说,“嘣咚一下就出来了。”</p><p class="ql-block"> 不久之后 ,“文革”降临了。当年取代了赵医生的周基克,他的日子一直不好过。文革时期,扣给周科长的帽子满天飞,忽而是“三反分子”,忽而又是“牛鬼蛇神”,再忽而又是“走资派”。周科长挨批斗,搞卫生倒痰盂,还挨“革命群众”打耳光。文革时期,就连年轻的科主任也未能幸免,被打成“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这时的赵医生则安然无恙,原来赵医生不是安于现状不求上进,他这是大智若愚啊!俗话说,出头的椽子先烂,高处不胜寒。</p><p class="ql-block"> 一天傍晚,全院职工大会。革委会领导突然一声吼叫,随着怒吼声两个彪形大汉像天神下凡,将开救护车的张师傅揪出来。这个突袭的过程,被称之为攻心战术。张师傅被反剪双手,比坐“喷气式”还严酷。领导指着张师傅说:“希望有问题的人,主动交代自己的犯罪事实,否则就像他一样。”</p><p class="ql-block"> 然后就是一阵口号:“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顽固到底死路一条!”</p><p class="ql-block"> 那个时候,连我这样的小青年都害怕。害怕莫须有的“罪行”从天而降。</p><p class="ql-block"> 一天,我到刘医生家,刘医生这时是革委会领导。刘医生指着一瓶猪油,他说:“这是赵医生给的。”</p><p class="ql-block"> 赵医生是回族,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点猪油。猪油是用罐头瓶装的,在那个年代算稀缺物了。赵医生把这一瓶猪油送刘医生,难道因为是害怕?</p><p class="ql-block"> 抗日战争时期,那时还是热血青年的他投笔从戎。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赵医生成为国民革命军,他进了国军军医学校成为一名军医。在烽火连天的战争岁月,为保家卫国他不怕流血牺牲。然而,这却成为他的历史包袱。伟人说过,文化大革命是共产党与国民党斗争的继续。</p><p class="ql-block"> 赵医生送猪油,那是因为害怕。</p><p class="ql-block"> 俗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粉碎“四人帮”赵医生卸下身上的包袱,当上了政协委员,儿女相继成人,姑爷还是州长,可惜赵医生已作古。</p><p class="ql-block"> 赵医生长女志虹补充:</p><p class="ql-block"> 父亲是我终身的偶像,他有宇宙般的胸怀,包容了世间真善美假丑恶,他有一颗仁慈的心,对每个人都报以善意,他热爱生活,幽默风趣,他对工作总是充满了激情,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工作需要他都任劳任怨,无论是去麻风村还是去布朗山出诊,还是节假日主动值班,他都毫无怨言,他用自己的双腳丈量了版纳的村村寨寨,他用自己的专业知识挽救了多少条生命。他首开州医院的慢病快治病,他与钟惠澜教授完成了国内首例肺吸虫的报告。在版纳州没有专业法医的情况下,他承担了法医的工作,积极配合公安破了布朗山一家多口的凶杀案。在漆黑的夜里翻山越岭不慎摔跤,导致右胸四五肋骨骨折,第二天仍回来值班。父亲到版纳后积极学习民族语言,尊重当地民风民俗,配合省委工作组开展对上层人士的统战工作,参与了建州筹备组为建州作出贡献,他是历次的州人代会代表并入主席团。参加了文革后的首次全国少数民族团结进步表彰大会。父亲走了二十多年,还有人提到他就伸出大拇指,金杯银杯不如老百姓口碑,我为有这样的父亲骄傲自豪,他永远活在我的心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出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