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六年的那一场雪

镜芝草

　　下雪了，越下越大。雪是从昨天开始下的。白雪皑皑，银装素裹。天山山脉南麓和静县境内纵横交错的沟壑山谷中，这片寂静深邃的巴伦台山沟里，山静如洗，鸟鸣山更幽。

　　清晨，用帆布遮盖、麻绳捆扎结实，满载货物的一辆卡车缓缓驶过。颠簸地绕过“大拐弯”蜿蜒曲折的山路，紧挨着7555厂子校外围墙那段坑洼不平的土路，梆硬的车轮与雪地“咯吱——咯吱”清脆的旋律中留下两道深深的印迹，像雪花写给这片土地的两行散文诗。

　　一辆车俩个人。车队司机师傅与厂总务科采购员。司机嘴里叼着烟，双眼注视前方，紧握方向盘，雨刮器不停地来回划走飘落在挡风玻璃上的雪花，油光发亮的军大衣陪伴他许多年。副驾驶室端坐着身穿深蓝色劳保服的采购员，手里攥着那件发黄泛白的布袋，里面有一沓花花绿绿采购单据、红色塑料封皮包裹的账簿及一支“英雄牌”钢笔。

大清早，这俩人干嘛去了？再过三天就是春节了，看样子他们是趁着年根儿到焉稽县为全厂职工及家属们采购年货啦！

　　这一天是1986年2月6日。接近年关的巴伦台山沟里，早早有了节日的氛围。厂区大门拉起“欢度春节”的横幅，火红摇曳的大灯笼映衬着大幅红底金粉字体的对联，喜庆感拉得满满的。

　　厂部大礼堂北面的副食品门市部灯火通明，早已挤满了人。水泥槽型板上、铁皮货柜上堆满了刚卸下的“年货”。整箱的带鱼、成筐的橘子和苹果、半扇半扇的冻肉、各类蔬菜......，砖墙正上方用水泥细沙抹出一面小黑板公示栏：白粉笔写着今日供应“价目表”，规整的字迹清晰可见。

　　此刻现场氛围很融洽。大伙有说有笑，议论着，打趣着，手提肩扛，奔向各自的家，像一支凯旋归来的队伍，缴获了无数的战利品一样开心愉悦，熙熙攘攘的喧闹声正式拉开春节的序幕。

　　过新年，穿新衣，这是那时候大家普遍认同的共识。置办新衣就是过年的头等大事，不管是去县城买还是去裁缝店做，这套过年的行头总要让人煞费苦心。面料、颜色和款式很单调，灰色、兰色或是咖啡色不多几种，女同志多以格子、条子的面料风格为主，颜色多是红、绿、兰为主，改革的春风吹满大地，年轻人追求时尚赶时髦的潮风也吹到了大山里。

　　家中的土火墙烧得正旺，铁炉圈通红似火，铁壶里烧开的开水顶着壶盖噗呲噗呲冒着水蒸气，紧靠火墙旁的搪瓷盆里，掺有鸡蛋和牛奶的面团正在发酵，准备一些过年油炸甜点面食：小麻花、油果子、麻叶子、馓子和江米条。新口罩裁剪出的纱布缝制而成透气极好的布袋，装满烹煮的五香瓜子和花生放在火墙边烘焙，总让人念念不忘的就是卧室床铺下才从国营综合商店买的几斤金黄松软的“鸡蛋糕”，高粱饴、花生牛轧糖、大白兔奶糖，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有块糖吃该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儿。

　　除夕之夜，家人团聚。一家人围坐在烧得通红发烫的煤炉旁，枣红漆那张敦实有力的木质小方桌，放满了各式各样的炒菜，还有热气腾腾的饺子。边吃边喝，喝的是当时盛行的“小香槟”这款廉价饮料。热气在不断升腾，菜香肉香顷刻弥漫整间屋子。

外面漫天飞雪，屋内却是暖洋洋的充满温馨。

　　厂部国营综合商店房顶上除夕之夜燃放烟花爆竹，鞭炮声震耳欲聋，硫磺硝烟弥漫空气中消毒杀菌，驱秽辟邪，璀璨的烟花照亮一片夜空，祈福美好愿望。

　　水泥杆上的路灯射出昏黄色温暖的光，不远处的压水井旁，结冰堆砌光滑晶莹剔透，在第二排房头家门口的空地上，聚来一群看烟花的孩子们，此刻正在燃放超巨型26束喷花类烟花。药捻子断了没点着，先别着急，从家里找来棉被里的棉絮，拧成条状，掺上子弹壳里黑火药，捻成炮引信，成功发射，绽放出不一样的烟火，欢呼雀跃开心乐开怀。

　　山里过年，左邻右舍之间相互串门问候，孩子们也是三五成群挨家挨户拜年，口袋里塞满瓜子花生和糖感到无比的幸福喜悦。

河对面的阿拉盖一家人也来拜年了，虽然言语沟通不畅，但并不影响眼神交流，彼此之间早已心领神会。朴实憨厚的牧民带来了风干肉与奶酪，回赠予他们的是面粉和清油。寄养在牧民家的绵羊也在两家长期友好相处中“茁壮成长”，四五只慢慢繁育成十几只，羊群的规模逐渐壮大起来。

　　过年期间，厂里安排放映电影，人潮汹涌般挤满整座大礼堂。《大侠霍元甲》《少林寺》深受大家的喜爱，沉浸式的观影感，开心的笑容漾在每个人的脸上。这一刻忘记了在艰苦环境下劳作的辛苦，顷刻间忘却了山沟里冬季的寒冷。

　　正月十五闹花灯，被服厂组织游艺猜灯谜活动，大礼堂装扮一新，彩灯烂漫，彩旗飘飘的节日氛围烘托起来，火树银花不夜天的节日美景，在这荒郊野岭之中显得那么动人和美丽。

　　天地白茫茫一片，这辆采购年货的卡车如同身形矫健的雪豹在纷纷扬扬的雪花中奔跑，从巴伦台和钢、黄庙、十四医院奔来，又向胜利达坂、后峡、昌吉飞马奔去，超越了时间，也超越了空间......。

　　瑞雪兆丰年，一九八六年的那一场雪，挺怀念的。

其实，更怀念的是那些年在巴伦台山沟里过年的美好时光。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那些不同寻常的“年味”，连同那段砥砺奋进的年代一起早已镌刻在遥远而又熟悉的记忆里，以致于每逢过年，它就会从记忆深处自然而然地冒出头来。接踵而至的是一种莫名的冲动在不断地撞击心灵，进而跃出一缕一缕无尽的思念与感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