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图片白洋荷/致谢</p> <p class="ql-block">钱穆(1895—1990),字宾四,笔名公沙、梁隐、与忘、孤云,晚号素书老人、七房桥人,斋号素书堂、素书楼。史学大师、国学大师。著有《国史大纲》《国史新论》《中国历代政治得失》《中国历史研究法》等1700余万字的史学和文化学著作。</p><p class="ql-block">钱穆毕生弘扬中国传统文化,高举现代新儒家的旗帜,在海内外产生了巨大影响。中国学术界尊之为“一代宗师”,与吕思勉、陈垣、陈寅恪并称为“史学四大家”。</p> <p class="ql-block">从愚不肖到大圣贤,此一中间过程,当然有很长的距离。今不论你站处近在哪一端,若近在恶的一端,只要你心向善,只动一步或一念向善,则此一步一念便是善。如你原来站近善的一边,但你一步一念向了恶的那一边,此一步一念也即是恶。孟子说:“物之不齐,物之情也。”</p><p class="ql-block">每一人的聪明智慧,家庭环境,生来就不同。或生长在圣贤家庭,他的环境教育当然是善的了。若他只动一念向相反方面,他那此一念也就是恶。或生在土匪家庭,他的环境教育当然是恶了,但他果动一善念,他那动念时也就是善。</p><p class="ql-block">如周公是一大圣人,他的道德及其才能在政治上、军事上、外交上、文学上种种表现,可算是一位多才多艺的完人。但孔子说:“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余不足观矣。”这是说,只要周公心里一念或骄或吝,在当时,便可使其成为一不足观之人。</p><p class="ql-block">反过来说,如是一土匪,一十恶不赦之人,使他身罹刑网,或处死临刑,只要他一念悔悟,心向善的一边,那他当时,也就不失为是一善人。人在一刹那间都会有一念,在那一念上便可有“善”“恶”之分。因此人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向上;一条是堕落。所谓“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们讲善恶,应在此人生过程中,每刹那,每一秒钟之每一动念上分。这才是我们中国人所讲的“中庸”之道。</p> <p class="ql-block">中庸之道要使愚不肖能知能行,亦将使大圣贤有所不知不能。纵是愚不肖,也该在自己一念之微上戒慎恐惧。纵使是大圣贤,也不能不在他一念之微上戒慎恐惧。</p><p class="ql-block">刘备诫其子说:“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中庸》上说:“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p><p class="ql-block">宋代理学家中,朱子讲圣人难做,陆象山却讲圣人易做。明代的王阳明走象山的路,也说圣人易做。王学讲到后来,说到满街都是圣人。有一位罗近溪,正在讲堂讲学,正讲每人可以作圣,有一端茶童子进来,听讲人问,那童子是否也能做圣人?罗说,他早就是圣人。为何呢?那童子的职务是端杯,他把茶小心谨慎地端来,没有泼,没有翻,端上讲台,目不邪视地走了,那已百分之百尽了他的职。纵使要孔子来端这茶,孔子也这么端,不会比这童子端的更好,这已是止于至善,不能不说他已是一圣人。这也是讲圣人易做。</p><p class="ql-block">王阳明自幼即立志要做圣人,后来自说做不到,退而思其次,也就不再想做圣贤了。他得罪被贬龙场驿,还怕朝廷会派刺客来刺死他。那时他什么都不怕,只怕一个死。他就做一口棺材,终日坐在里面,想死有什么可怕呢?他连死也不怕了。跟他去龙场驿的两个老家人,不耐此蛮荒生活,病了,阳明先生只有反而帮他们烹茶煮饭,还要唱些浙江山歌家乡调给他们听,好让他们心中得慰。闲着他自己背诵那些读熟的书作消遣。</p><p class="ql-block">一晚上,他在睡梦中忽然惊跃而起,他想我今天在这里这样做法,倘使孔子复生,处我此境,他更有什么好办法呢?一下子心下有悟,那不是圣人我也能做吗?不是我现在此刻也就如圣人一样吗?从此悟后,才提倡他的“良知”学说,发挥出一番圣人易做的理论。当知各人环境不同,责任不同,各人有各人自己应尽之道,能尽我道,那我也和圣人一般。纵使如端茶小道,那也是道。</p><p class="ql-block">现在再举一例。如有一高僧,在深山禅院打坐,能坐到心不起念,一心常定,那不是很高的道行吗?宋儒言“主静居敬”,其实也只是此工夫。不过高僧只能把此工夫用在深山禅寺里,宋儒理学家却要用此工夫到社会人群治国平天下复杂的大场面里去。即如上面所讲,那端茶童子,他也能系心一处,心不起念,能敬能静,不然为何茶不泼出,人不滑倒。心一处,心不起念,一样是敬是静。又若拿了一枝枪上火线,那时则有进无退,一心在敌,只一己管着一己,连死生也不在顾虑中,更何其他杂念。这一段的生命,可说最严肃,最纯一,完满无缺。刹那间便到达了人生所要追求的最高境界。即是一心无他,止于至善的境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