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云斋闲话》离乡五十载

许嘉鸿

<p class="ql-block">  悠忽间,离开出生的村庄已五十年。从离开那天起,村庄就与我渐离,漫漫的变的陌生,无论是人还是事。虽然还时不时的回去一趟,但终归成了过客,来去匆匆。</p><p class="ql-block"> 五十年,半个世纪。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回想起来,又像是一瞬间的事。想起一句歌词:有过多少往事,仿佛就在昨天……。</p><p class="ql-block"> 说心里话,我并不爱或者是不留恋我的村庄。长到十几岁时,便想着逃离村庄。那是因为在这村庄里有我太多的辛酸与无助。经历过太多的愤怒与委屈。</p><p class="ql-block"> 对村庄的人,没有多少值得记忆的或是难忘的故事。皆是芸芸众生,因了生活的不易,贫穷的狱练,人性的恶胜过了人性的善。直至今日,貌似贫穷有了改善,人性仍是如此。</p><p class="ql-block"> 唯一不同的是,过去了五十年,村里的环境有了颠覆性的变化。</p><p class="ql-block"> 随着年纪渐老,回村庄时偶尔也有寻找逝去时光的想法,却又找不到寻找的点。细细想来,从少年到小青年,活动最多,去的最多的地方,当属村庄西边的西沟,一个水草丰茂的地方。那个地方,是小时候经常去拔猪食的地方,也是天天去菜园浇菜的地方,也是少年时领着弟弟在中秋节的前夜偷了一次莲藕的地方。因此,西沟便承载了诸多的少年记忆,用句流行的词叫乡愁。</p><p class="ql-block"> 我们这村子,两面环岭,东岭是南北走向绵延数百里的长虹岭的一部分丘岭,南岭是东岭的一个分岔,还有小东岭也是东岭的分岔。再往东又有二道岭,大岭等长虹岭的岭系,东西绵延起伏二十余里。村北面是一条蜿蜒曲折的小河,曰潮沟河。西边一片沿沟河出现的河套地,村里的人叫水沿地,是村里小麦玉米的主产区。</p><p class="ql-block"> 村子里面前后有三条沟,分别是从小东岭,东岭和南岭下来的雨水累年冲刷形成。小东岭下来的水走村里的后街沟,东岭与南岭下来的两条水在村中汇合形成了前沟。最后三条沟在村西边汇合后继续西进,成了西沟,西沟水溢满后便流入了潮沟河。</p><p class="ql-block"> 由于村子处在两道岭下,每到雨季,水流便不断。小时候,看到村里的小孩子在沟道里玩水便羡慕的不行。因为从记事起,母亲是不让小孩玩的。不是拾柴禾,便是挖猪食草。不能闲着,更不能玩。</p><p class="ql-block"> 由于水源充沛,村里的汪塘便多。记忆中六百来口人的村子里大大小小的汪塘有八九处,什么姜家汪,李家汪,张家汪,西汪,三角汪等。有的是荷塘,有的是水塘。因此,这汪塘在夏天就成了村里孩子们的乐园。</p><p class="ql-block"> 除了这些大大小小的汪,村子里最大的汪便是西沟了。</p><p class="ql-block"> 西沟,其实就是一条长约二里地的汪塘。东岭南岭下来的水,全都汇入西沟,从西沟的出口再进入潮沟河。</p><p class="ql-block"> 西沟的东头靠近村子的崖下是一个泉囗,那片水域长年蓄满了蓝莹莹的泉水。那泉水冬天不结冰,到了极寒的天气便见水面上升起淡淡的雾气,萦绕在水面。遇到干旱的年份,那片水就成了村里的希望之水。浇庄稼,浇莱园,浇村西的那片水沿地的农作物,绰绰有余。所以村里人引以为傲的是,村里历代虽然没有大富的人家,也没有出过要饭的人家。</p><p class="ql-block"> 这片水域,也是整个村子最有韵味的区域。春风一吹,紫红色的芦苇芽便是听到了呼唤,举着尖尖的茅,从水面,湿地冲出。各种野菜,水草也相互泛出红的,黄的,紫的,绿的嫩嫩的芽。生机,充盈了这片水域。</p><p class="ql-block"> 夏季,充沛的雨水,让这大片的芦苇迅速窜高。小鸟搭窝孵蛋,鱼虾在水草间游戏。各类野生的芹菜,菠菜,不知名的水菜很多。钻进这片芦苇丛,一会便能採到满满的一篮子野生水菜。挎回家里喂猪,猪也是吃的欢快,哼哼哈哈的边嚼边叫。</p><p class="ql-block"> 秋天农忙,这片区域便光顾的少了,只剩下芦苇在秋风中摇曳。</p><p class="ql-block"> 冬天,芦苇收割后,便只剩下芦苇的粗茬子和残枯的荷梗与冷风唱吟了。即此,也产生了诸多的诗意。</p><p class="ql-block"> 上面这段描述,主要来自我童年的记忆印象。在我离开村庄之前,人们正在试图改造自然。</p><p class="ql-block"> 那个时候,已是文化大革命的后期。对走资派的斗争基本结束,对地富反坏的斗争也缺少了新鲜感,斗来斗去一二十年,也都是老生长谈。于是,战天斗地,改造自然被纳入了战略规划。</p><p class="ql-block"> 我是1974年春天离开村庄的。离开的原因是因为我会画画,被县里抽调去县内各个先进村去搞阶级教育展览。</p><p class="ql-block"> 我小时候画画也是从失学后开始的,其实就是少年时期为了打发漫漫长夜,经常临摹一些画册上的人物或是景物,打发无聊。并试着参加了一次县里的绘画展览。</p><p class="ql-block"> 搞阶级教育展览前后一年多时间,又被沂南金矿政工科要去搞宣传,画批林批孔的宣传画等,算是与村庄剥离了。</p><p class="ql-block"> 其中在这期间,县里有几件大的改造自然的活动,其中之一便是长虹岭大会战。</p><p class="ql-block"> 这也是响应农业学大寨的号召。从初冬农闲到春天春种这段时间,县里组织了数万人的大会战。参照部队团,营,连,排,班的组织形式,开始改造自然的运动。</p><p class="ql-block"> 那时,长虹岭上沂南段红旗招展,高音喇叭响彻冬天的上空。当时的口号是:干到腊月二十九,吃了包子再下手。各级指挥部在岭上搭帐篷,架宣传栏,参加会战长虹岭的外来农民则分散住在附近的村庄里。</p><p class="ql-block"> 所谓的改造就是把原来岭上的坡地,洼地统一改造成大寨式梯田。地面成梯形,雨水随地面倒流,为了形成梯田,大量的熟土经过翻转,被埋在了地下,地下的生土被翻上了地面。等春天再种庄稼时,由于土地生土太多,庄稼产量骤减,加上夏天雨季冲涮,新修的大寨田被冲得七零八落。造成的水土流失,超过了往年很多。因此,这个大会战是只搞了一冬半春或是两个冬天我已不清楚,何时收场也不了解。</p><p class="ql-block"> 尽管如此,这次会战中出现的模范人物也有不少。有的参军,有的推荐上大学,有的提拔成了干部,一些人因此改变了命运。</p><p class="ql-block"> 至于农民,那个时候叫社员,仍然在这岭上,修修补补,继续耕耘这残缺的土地。</p><p class="ql-block"> 大会战不搞了,农民的农闲时间不能白白浪费,于是村里的干部便琢磨着在村里搞改造自然的活动。</p><p class="ql-block"> 其中一项活动就是挖大口井。期间村里共挖了三口大口井,一口是在村东头,把从东岭上下来的水截住,挖大口井蓄水,浇岭上的地。</p><p class="ql-block"> 这大口井的作用我已不甚了解,那时我已经离开了村庄。只是后来听说这口井里淹死了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现在这口已经被从岭上冲下来的泥沙淤平了。</p><p class="ql-block"> 还有一口便是在村后双神庙旧址上挖的,双神庙在文革中被砸烂后成了瓦砾堆。庙前的汪塘中也是有泉水的,为了让泉水更大,开挖了大口井。只是这大口存在的时间不长,也就是十多年。因为泉水不再出水,又没有其他水源入井,这井便干枯,慢慢的又变成了田。</p><p class="ql-block"> 最后一口便是村子西沟崖下的泉水了,因为整个村庄的泉便是这里的水最旺。村里为了让这水更加汹涌,几台抽水机连续不断的抽水,边抽边在泉眼周围打孔洞放上炸药炸。将周围的崖土挖开,以扩大泉水的蓄量。</p><p class="ql-block"> 几番折腾完成后,不但没有让泉水汹涌,这个大口井竟也慢慢的干枯了。整个水草丰茂的西沟也慢慢的干枯了,包括荷塘,包括芦苇,包括各种的野菜与香蒲。</p><p class="ql-block"> 村子里的人对这村庄的变化或许是麻木的,就像是人身在福中不知福一样,或者叫当局者迷。几十年来从没有听人提起过,包括家里人。</p><p class="ql-block"> 直到六七年前,回老家时二弟陪着我在西沟周围转了一圈,才知道西沟成了一条干沟。我问二弟西沟什么时候没有水的?二弟也是楞楞地,怪早了,反正是慢慢的就没有水了,可能是挖大井挖的。</p><p class="ql-block"> 我在《家乡的西沟》一篇小文中曾形容,如今的西沟,失去了往日的丰盈与灵动,像一条被人扔掉的干瘪的鱼干,凋敝而枯涩。</p><p class="ql-block"> 那冬天不结冰的泉水没有了,西沟里的水没有了,村里的汪塘没有了,那荷塘,那白莲藕没有了,那大片的芦苇也没有了,消失了,剩下的只是无限的感慨与叹息。</p><p class="ql-block"> 孩童时村北那条美丽的潮沟河,如今也是千疮百孔。白白的沙滩没有了,清澈的河水也没有了,岸边上大片的绿草甸子也没有了。</p><p class="ql-block"> 如今的村庄里,多了条南北相通的乡村柏油路。路边多了沿路的太阳能路灯,以及沿着主路树立起的关于乡村振兴的宣传牌。茅草屋早在三十年前就已消失,家用汽车亦零散地出现在街头巷尾。只是那些旧时记忆中的汪塘,已消失殆尽,无影无踪。</p><p class="ql-block"> 传说中的沧海桑田,竟在数十年间由传说变成眼前的真实。</p><p class="ql-block"> 面对这面目全非的村庄,面对这失去汪塘的村庄,面对干枯多年的西沟,我不知是喜是悲,亦或是无喜无悲。亦或是,我这剥离了村庄的过客,只是徒增伤悲罢了。</p><p class="ql-block"> 斋主不再感叹,只想起了一首词: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p><p class="ql-block"> 许嘉鸿一一一2024年12月27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