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

明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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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时节，该锄冬笋薯了，再将其剥衣、洗净、捶碎、冲洗、沉淀、晾晒，便会得到⼀些白花花的冬笋粉。

这每一步都费时间。“去买些便可，何必弄那么辛苦。”去年见我弄这些，嫂子在一旁这样说。

她说的对，突然就觉得许多光阴是被自己消磨掉的。可每一年仍是忍不住种上⼀些。也没有和别人⼀样买个绞肉机回来绞，仍是喜欢用最原始的方法，一点点的锤，再放到水中冲洗，反复过滤。

⼀个人弄这些需要⼀些耐心。心能静下来，才不会觉得枯燥无味。我开始坐下，抡起手中的小锤子，将⼀根根完整的冬笋薯锤得稀烂。

破坏的过程也是重塑的过程，水浓缩了冬笋粉，粉沉淀下来，水粉相离，一夜过后，倒掉上面多余的水，再挖起来晒。

冬笋薯多粉，且粉能很好的保留下来，平日若感觉到肚痛湿热，可拿些搅成熟浆糊冲蜜糖食用，用婆婆的话说，是防家守屋的东西。

说到这些，便觉得它是宝贝。还可拿它煮成条，或用来煲汤，浓白浓白的，带着⼀股植物的香气，很是好喝。冬笋薯也不需多打理，春天时将它埋进泥里，平时可管可不管，必要时上些泥，给些肥料，等到冬天，茂盛的叶子变黄、倒伏，冬笋薯在泥中自然成熟。

当然，如果费多些心思，仍是会收获多些，可我是把它当野草种，没有地，就将它们种在树下，少了阳光，地又硬，冬笋薯长势不够好。但不管怎样，种下的东西不成空，一年将结，冬笋薯如期交出果实。

在这一年中，我用眼角的余光扫过它们，还为着⼀朵突然开出的冬笋薯花开心不已，其他时候，任它们默默的长，从不打扰。

所以，掘出来的薯都像是意外所得。一锄头下去，有断的，有完整的，一根根冬笋薯摊在我的面前，剥去它的外衣，如笋如玉，一节节的白。

锄薯的时候，还掘出了一只圆滚滚的如同蛤蟆的东西。它动也不动，似乎有感知到危险，但却没有弹跳开来的能力，我感觉自己冒犯了它，赶紧捧些泥土将它盖上。

如果人也能躲进洞里，一睁开眼睛就是春暖花开，是不是也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

可人注定是劳碌的生物，无论是在哪⼀个季节都不可能对人世置之度外。在冬天，该去做的事情仍是要去做，该去总结的东西也不少。

匆匆又一年，似乎仍是两手空空，变化最大的是多了许多的白头发。

那天带小宝去看医生，别人问他是不是我孙子，我看起来那么老吗？心里黯然，却只是笑笑。

回来赶紧去镜里认真看看自己，感觉快⼀半的头发白了，倒抽一口冷气。这就是2024年给我的礼物，因为去年我才几根白头发呢，没想到⼀年时间，一发不可收拾。

我开始相信⼀夜头白的说法。人到中年，有时候想的是一些沉重的话题，无法避免。姐姐刚好打视频电话来，给她看我的头发，“是呢，你的白发看起来比我多”姐姐说。

妈妈也在姐姐身边，“头发是愁白的。”她跟着说。反正从此刻开始，是没办法控制头发的走向了，该来的谁也挡不住，就像父母的老去⼀样。

爸爸也安静坐在⼀旁，他只问我吃饭了没有便没有其他话了，他三天两头的念姐姐，因为姐姐常常回去看他们，而我们却很久才回去⼀次。

幸亏姐姐嫁得不远，常常回家，可以弥补一下我们心中的遗憾。

我们聊着，我给姐姐看我的冬笋薯，小时候家里没有这些，真正与它连在一起的是这里的水土。

⼀年⼀度挖冬笋，时间在此刻变得琐碎，凌乱，冬笋的浆汁被我锤出，裤管上是斑斑点点的白。

挖了一次，又挖⼀次，冬笋薯会回到泥里，再蓬勃，再摊开大片的叶子，叶上的脉络清晰，有着明确又均匀的走向。

而我却感到肩上的重量在加重。头发一白不回头，还要有更多的勇气去接受它。

记得妈妈与我这样年龄的时候，她的头发仍是黑的，记得那时我与邻居女孩有过⼀段对话，她说她妈妈的头发白了，而我妈妈的头发为何仍是黑的，她们也是同龄的人。说起这些话的时候，其实我们并没有意识到时间真正的流逝。

年少时，我们看见的白发只是所见，到了此刻，对时间越来越敏感，有了更深切的感受。这几天出去，遇上村里的人都在感慨：时间怎么那么快啊。

想到2024很快成为⼀个记忆的数字，我的心真的有点慌。人无法看透明天，谁知道2025会代表什么呢，天气预报尚不准确，明明说的是天阴，却偏偏滴些雨才算阴得彻底，更何况许多抓不住的瞬间呢。

可是此刻，我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许多东西在我心底流失，只能以更多微小的东西去填充日常，将无数的琐碎以植物的方式植入四季，一切都在遵循时间的规律。

今夕何夕，冬笋的白有些晃眼，我敲打的似乎不是冬笋薯，而是⼀些心思，或是时间。

冬日宁静，只听得锤子在傍晚发出的响声，身后的格桑花开得正好，除了之前的粉和紫，今天多了一朵橙色的，风吹来，它轻轻的摇，丝毫不管我是恍惚还是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