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想再看你一眼

那样笑靥如花

<p class="ql-block">  想起朋友说的一个故事,她读初中时学校离家有三里路,每次晚自习上完后,都需翻过一座山岭才能到家。那条窄窄的山路两旁是阴森的小树林,月光稀疏,风一吹来,树叶飒飒作响,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潜伏在黑暗中,令人毛骨悚然。</p><p class="ql-block"> 可一晚自习归来,刚上山岭,便见前面几十米远的地方,有手电筒的光芒在移动,不管她走路的速度快慢与否,那光芒总是走在前面,始终保持几十米的距离。那光芒像一盏指路明灯,照亮了朋友的初中,一路护送她走出山岭,走向更广阔的天地。‌‎</p><p class="ql-block">‌‎ 直到毕业后,朋友的母亲告诉她,那是她父亲打的手电筒,他总是不放心女儿一个人回家,天色还未完全暗下来,他便会打着手电筒,照着女儿回家的路,直到她能够独自面对黑夜。</p> <p class="ql-block">  龙应台在《目送》中说:“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读书时,我根本不懂其中的意味,就像我不知道为何朱自清的《背影》能打动那么多人,惹得语文老师讲解到兴头眼眶含满了热泪。‌</p><p class="ql-block"> 直到我与爷爷的那一次对视,当我与他的目光触碰的那一刻,我才恍然。‌‎</p><p class="ql-block">‌‎ 大学毕业的第一年,曾笑称争取多活几年要看到重孙的爷爷确诊重疾。刚开始,大家都有意隐瞒,不让他看到医院的诊断书,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更遮不住身体的疼痛。本就消瘦的爷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老去,起初他还能不动声色地走过公路桥找他的老友叙旧,慢慢的,他的活动范围只剩下那张苍老的藤椅和陪伴了几十年的木床。后来他连话都不能说了,他患的是喉癌,癌细胞让他失去了说话的功能,变成了哑巴。他颧骨凹陷,脸上的肉都被癌细胞吸干了,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与骨头粘连,爷爷甚至连吃饭的能力也失去了,只能喝点儿流食。‌‎</p><p class="ql-block">‌‎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他睡在堂屋中间的被子上,那时的他早已不能自理,大小便都需要专人伺候,他用上了尿布湿,仿佛一夜之间变成了婴儿,但不是电影《返老还童》的那种婴儿——越活越年轻,他的老去是不可逆的。</p> <p class="ql-block">  正值盛夏,家里又没装空调,家人怕爷爷睡在老屋热,便在堂屋的地板上铺了一床被子当作临时的床。床上的爷爷不能言语,连坐的能力都丧失了,两双腿瘦得像躺着的竹竿。凑近看,像一片薄薄的纸片飘在被子上。‌‎</p><p class="ql-block">‌‎ “快,叫爷爷!”妈妈扯着我的衣角,拉到了爷爷的跟前。‌‎</p><p class="ql-block">‌‎ “快叫爷爷!这次不叫,也许以后就再也不到了......”姑姑拉起我的手欲言又止,我从小便比较内向不太喜欢喊人,但看到亲人们急切的目光还是轻轻蠕动了嘴唇,一声“爷爷”如同一片羽毛落在了空中。‌‎</p><p class="ql-block">‌‎ 此时,我离爷爷还有一点距离,我不敢靠近,因为爷爷的样子实在太可怕了,比经历过饥荒的人还要恐怖。我更不敢看他的脸,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瘦得简直就像恐怖电影里的鬼,我怕见了爷爷的样子晚上会做噩梦。‎</p><p class="ql-block">‌‎ “这是你爷爷,不要怕!”妈妈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她让我坐在爷爷的床边。那也是我第一次近距离观察爷爷的眼睛,爷爷的眼睛是那样浑浊,已看不清瞳孔的颜色,又是那样空洞而无力,像‌‎被疾病剥夺了所有的生机。即便床上躺着的是我爷爷,可我在看到爷爷目光的那一刻还是被吓到了。那双眼睛,恍如一摊死水,总之在活人的脸上是看不到那样的眼睛的。‌‎</p><p class="ql-block">‌‎ 他用力睁着眼睛却只能对着天花板,他已虚弱得连偏头的能力都丧失了,那时的他只能以流食度日,将近一个月没吃过米饭。我又鼓足勇气,喊了几声爷爷,而且一次比一次响亮,他好像听到了我的声音,突然把那个布满皱纹的右手从被褥里抽出来,紧紧握住了我的手,一股暖流从他的手心传到了我的手心。忽然,我看见有两滴眼泪从他浑浊的眼眶中滑出。我知道爷爷很想再看我一眼,哪怕只小小一眼,他也知足了,可他连抬动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那突然的握手几乎用尽了他全部的生命。‌‎</p><p class="ql-block">‌‎ 过了一个多星期,还在外地上班的我收到了爷爷去世的消息,那一次成了我见爷爷的最后一面。爷爷是用他的手完成了我们最后的目送,也许他早已料到自己的大限将至,才拼尽全力握紧我的,我是他永远的牵挂。‎</p> <p class="ql-block">  当我再次见到爷爷,他已安静地躺在透明的水晶棺中,双眼紧闭。水晶棺冰冷如铁,我怅然地望着他酣睡般瘦削的脸,所有的音容笑貌如同凌空乱舞的招魂白幡被黑白无常带走。那一刻,我终于明白我再也没有爷爷了;那一刻,我终于理解了目送的含义,目送中藏着一种牵挂,叫不舍。‌‎</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也学会了目送。当我成为了一名老师,我会在放路队时笑脸盈盈地送完最后一个学生;当我成为了一个母亲,我会紧紧跟随孩子的每一个步伐。我希望,当他们回望,我在原地;再回望,仍在。我就想为他们点燃一束火把,让他们心头涌上些许温热。‎</p><p class="ql-block">‌‎ 多年后,我也终于明白,谁想停在原地再看你一眼,谁的心里就住满了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