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曹作霞客，夜游木王府

胡成江集

民族区域自治中国古而有之，某一民族的首领也就是那个民族的王，作为某一区域的管理者被称作土司，可以世袭，同时相当于中原王朝的地方官。十来年前我去湘西，在芙蓉镇的酉阳宫见过一土司王朝疆域图，涵盖了今天的湘西和湖北、重庆、贵州的部分地区。这个土司王朝经历了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及宋、元、明、清，共计800多年。木氏土司在丽江历经元、明、清三代，22世，传承了470余年。我们见到的丽江木府始建于明代，是丽江世袭土司木氏的衙署。土司作为某一民族在某一区域的管理者，可大可小，湘西的土司王朝规模较大，再大，也是由若干小土司组合而来的。丽江的木氏土司管理的区域，我没有考证过，大概不是很大吧。

找到木王府挺不容易的，出客栈前问客栈老板，她手指某一方向，说就在那边，没有多远，怎么走还真不好说，走到四方街闸机那儿再问吧。闸机是防控新冠疫情的产物，也是社会组织力的见证，每次从客栈经四方街去古城中心必过。在古城里依导航步行，很不灵光，一会儿叫你向东，一会儿又叫你向西，本来就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我们这些外乡人，越走越晕，经常走着走着便无路可走了。我和妻边走边问，边问边走，忽而左忽而右，忽而右忽而左，忽而小巷幽深，忽而小桥流人家。也不知走了多少冤枉路，却是深度观光了古城。旅游原本就是出来闲逛，哪有那么多目的性，人生也一样，别总想着目标目标，近而为其所累。

终于走到了木府，大门口正前方一石墙，上刻“宫室之丽，拟于王者”。这八个字摘自《徐霞客游记》，可见徐霞客当年看到的木王府是何等的规模何等的气派。徐霞客这个江阴人，算是我的半个老乡。我在江阴工作过十五年，从二十七八岁到四十二三岁，人生最美好的一段光阴。我恍惚记得，徐霞客的最后一次出游，因脚疾无法走回来，一少数民族首领派人抬回的江阴。没想到这个人是丽江的木王，行万里路胜读万卷书，不过因读书而有印象，再经行路之实践来印证与加深，似乎更好。徐霞客虽与丽江木王交好，却从未迈进过木王府。五百多年后的丽江人为弥补这遗憾，搞了个夜游木王府，视吾曹作霞客。

晚上七点半钟，天色黑了下来。木王府门前，文把式、武把式分列两旁，木王和王后迎出门来，我等随其走进木府。这晚的木府灯壁辉煌，一切就绪，只等我们这些“霞客”的到来。在木府大殿前的广场上，我们伫足，有动画投放在大殿正面的门窗柱与墙上，声光电的混响萦绕在广场的夜上空，深邃而悠远。动画讲述了少年徐霞客的故事，生长在长江边上的徐霞客，小时候便想长江的源头在哪儿呢。长大后他成了旅行家，为探索长江源头，从长江下游的江阴溯江而上，走到了金沙江，得出金沙江是长江正源的结论，纠正了过去关于长江源头的种种错误认识。看罢动画，文把式领我们向后走，两边的亭台楼榭错落有致古色古香，忽见一披盔戴甲全副武装的武士匆匆跑过，说有紧急军情要向木王汇报，紧张气氛骤起，顿然有种穿越回古时的感觉。

来到一厅堂，木王要在这里宴请我们这些徐霞客，大圆桌上一盘盘菜肴，边桌上摆放着各类甜点。我们毕竟不真是徐霞客，吃点甜点，意思一下，见过木王和王后，每个人从木王手中接过礼物，一艳丽的布囊，里面装有一精美的小瓷杯，算是赴过宴了。从厅堂出来，走在灯光装扮的木府中，不远处的池塘里雾气昭昭，恍若是天上宫阙。有训斥孩子的声音从一大殿里传出，是调皮的小公主在接受惩罚。刚刚我们在赴宴的路上，见一小女孩身着民族服饰，蹦蹦跳跳从学堂里跑出来。她听说今晚有客人来，好奇，跑去看个究竟，因而违背了家规。去后花园要过一廊桥，长十多米，宽两三米，高六七米，架在那儿，下面是人来人往的街道。廊桥上有对青年男女，身着纳西族服饰，站在窗前，为我们表演对歌。唱的什么我听不懂，只觉得蛮好听的，情深意切。从廊桥上下来，走到前后两大殿间，在空场地上摆着一个个蒲团，我们被邀请坐在上面。木王要在这里请我们品茶赏月，取出布囊中的小瓷杯，文把式一再说，小瓷杯已洗过放心使用，有侍女端来茶壶给我们斟上。经过这两天的阴雨绵绵，夜空仿佛被洗过，一弯明月嵌在当中，以人清爽之感。后花园背靠一山，山上灯光旖旎，是那么祥和。

替五百多年前的徐霞客在木府做完客，文把式将我们送出来，漫步石板小街，想起门前石墙上的“宫室之丽，拟于王者”，王者早已无影无踪，惟有宫室勉强尚在，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皆是过眼烟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