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风晚红蓼秋（燕影客）

燕影客

‍《诗经·小雅》有云：“秋日凄凄，百卉具腓。”（注：腓，枯萎）秋天的原野，辽阔而空旷，凉意悄然弥漫在空气中，仿佛每一口呼吸都能感受到季节更迭的细微变化。夕阳西下，天边的云彩被染成了淡淡的紫罗兰色，随后又渐渐沉转为深红，如同暮色中的一抹残霞，带着几分凄清与寂寥。

在这片秋凉的原野上，一群野鸭悠闲地在清澈的水边游弋，它们的羽毛在夕阳的余晖中闪烁着微光，偶尔溅起的水花打破了水面的宁静，却也很快被四周的凉意所吞噬。不远处，乌鸦嘎嘎地叫着，它们拍打着翅膀，急匆匆地飞过天空，向着温暖的巢穴归去，那黑色的身影在夕阳的映照下，更显得孤寂与冷清。远处，一行大雁从长空掠过，它们鸣叫着向南飞去，那悠长的鸣叫声在秋凉的空气中回荡，更添了几分萧瑟之感。

在这片原野的一隅，几株红蓼在水边轻轻摇曳，它们的茎秆在秋风中显得有些柔弱，却又坚韧不拔。此时，红蓼的果实已经成熟，红彤彤的，沉甸甸地低垂着头，红得深邃迷人，那是一种近乎于酒红的颜色，在秋凉的季节里显得格外醒目。红蓼的果实倒映在水中，与水面的波纹交织在一起，仿佛是一幅流动的画卷，将这份深邃的红色带到了另一个宁静的世界。

平林之中，枫叶红艳似火，但在这秋凉的映衬下，那火焰般的红色也似乎带上了几分凄美。它们与远处的夕阳残照相互辉映，却更像是在诉说着秋天的离愁别绪。而红蓼的果实，则在这片凉意与暖色交织的原野上，独自绽放着它的深邃与迷人，仿佛是在用它的生命，诠释着秋天的韵味与意境。

太阳终于落下去了，天边最后一抹余晖也消失殆尽。大地一片落寞孤寂，只有那几株红蓼还在水边坚守，它们的果实依旧红彤彤的，低垂着头，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故事。那一抹挥之不去的深邃感，如同岁月深处的沉淀和记忆，让人无法忘怀。

此时，远处的村庄在暮色中渐渐显露出轮廓，几缕炊烟袅袅升起，与天空中的晚霞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宁静而又温馨的画面。村庄的房屋错落有致，灯光开始星星点点地亮起，为这秋凉的夜晚增添了几分暖意。在这片宁静而又略带凄凉的原野上，红蓼的果实和远处的村庄共同构成了一幅美丽的画卷，让人在感受到秋天凉意的同时，也领略到了生活的宁静与美好。

‍红蓼，是秋天原野典型的植物之一。夕阳、晚风、秋水、征雁、伴着摇曳的红蓼，成为秋之意象。

‍红蓼，被子植物双子叶纲蓼科蓼属，一年生（或多年生宿根）草本植物，常生于山谷、路旁、田埂、河川两岸的草地及河滩湿地等处。其茎直立粗壮，茎上部分枝较多，颜色多为红色或紫红色，非常漂亮，常被植于庭院、墙脚、水沟边等地方以点缀观赏。红蓼具有一定的水土保持作用，能够防止水土流失和土壤侵蚀。同时，红蓼嫩茎叶可作饲料，果实具有药用价值，也还可用来酿酒。

郭熙，北宋山水画代表作家，不仅在画作上留下了如《秋山行旅图》这样的不朽篇章，更在理论层面通过《林泉高致》为我们揭示了山水画创作的精髓。在这部理论中，他特别强调了自然景物在山水画中的重要地位，尤其是将蓼花视为秋天景象的典型代表，赋予了其在画面构图中不可或缺的角色。

‍“秋江怪石，怪石之在秋江也。江上蓼花，蒹葭之之致，可以映带远近作一二也。”郭熙指出，秋天的江面上，蓼花以其鲜艳的红色成为最引人注目的焦点。这些在秋风中摇曳生姿的红蓼，不仅以其独特的色彩为画面增添了浓厚的秋意，更以其生机勃勃的姿态展现了秋天的生命力。在郭熙的笔下，蓼花不仅仅是自然景物的简单再现，更是情感与意境的载体。它们与秋江、怪石、蒹葭等元素相互交织，共同构建出一幅幅既有实景之美，又富含诗意与哲思的山水画卷。

蓼花作为秋天的典型代表物，在郭熙的山水画中起到了多重作用。一方面，它们以其鲜明的色彩和形态美化了画面，使得山水画在视觉上更加引人入胜；另一方面，蓼花所蕴含的秋天意象，如离别、思念、坚韧等，也为画面增添了深厚的文化内涵和情感色彩。郭熙通过巧妙地运用蓼花这一元素，不仅展现了秋天的自然美景，更传达了画家对自然、对生命、对时间的深刻感悟。

红蓼早就是文人笔下隐逸生活的意象。诗词中的红蓼，不仅是自然之美的象征，更是文人心中那份超脱世俗、追求自由与宁静生活的精神寄托。

‍唐人罗邺的《雁二首其一》则云：“暮天新雁起汀洲，红蓼花开水国愁。想得故园今夜月，几人相忆在江楼。”诗人以红蓼花开的景象，引发对故园的思念和对隐逸生活的憧憬，情感深沉而真挚。

‍北宋秦观《满庭芳·红蓼花繁》云：“红蓼花繁，黄芦叶乱，夜深玉露初零。”词人以细腻的笔触，描绘出红蓼花繁盛、黄芦叶纷乱，夜深时分玉露初凝的清幽景象，随后通过渔人捕鱼的乐趣和烹煮鱼儿的鲜美，展现了渔樵生涯的逍遥与自在，透露出对隐逸生活的深深向往。

南宋爱国诗人陆游的《好事近·湓口放船归》则写道：“湓口放船归，薄暮散花洲宿。两岸白苹红蓼，映一蓑新绿。”词人描绘了薄暮时分，散花洲两岸白苹红蓼相映成趣的美景，然而词的下阕却笔锋一转，“菱芡四时足。明日又乘风去，任江南江北。”流露出词人对现实世界的无奈与对隐逸生活的向往。

南宋江湖派诗人戴复古的《黄岩舟中》同样以红蓼花为引：“星辰冷落碧潭水，鸿雁悲鸣红蓼风。数点渔灯依古岸，断桥垂露滴梧桐。”诗中红蓼花与鸿雁悲鸣相映，营造出一种孤寂清冷的氛围，寄托了诗人对隐逸生活的向往。

‍明代吴承恩《西江月·红蓼花繁映月》亦云：“红蓼花繁映月，黄芦叶乱摇风。碧天清远楚江空，牵搅一潭星动。”词中渔翁张稍在红蓼花映月、黄芦叶摇风的江天辽阔中，享受着捕鱼的乐趣，烹煮鲜鱼，嬉笑怒骂，管他当权者是谁，表现出对权贵世界的蔑视和对隐逸生活的热爱。吴承恩在名著《西游记》中，除了上引作品外，还有多处提到红蓼。

红蓼是江湖之花。在《西游记》与《水浒传》中，红蓼作为一种富有象征意义的自然景物，以其独特的姿态和色彩，分别与村居生活的宁静和水浒江湖的波澜壮阔紧密相连，成为两部作品中不容忽略的文学元素。

《西游记》中，红蓼多次出现，与村居生活的宁静美好相得益彰。第八回中，“只是红蓼花絮知景色，白苹香细任依依”，以红蓼花絮的轻盈与白苹香气的细腻，勾勒出一幅宁静而深远的乡村画卷。第九回中，渔翁所作《西江月》词，形容其水上生意的快活，其中“红蓼花繁映月，黄芦叶乱摇风”，不仅展现了江面月色与风姿的交融，更透露出渔翁对村居隐逸生活的向往与享受。第十三回中，“白蘋红蓼霜天雪，落霞孤鹜长空坠”；第四十七回中，“红蓼枝摇月，黄芦叶斗风”，红蓼再次与秋色及村庄相映成趣，展现了秋夜的静谧与深远，更体现了村居生活的宁静与淡泊。第八十八回中，“白蘋香，红蓼茂”，再次点染了深秋时节的村居氛围，与桔绿橙黄、柳衰谷秀，共同构成了一幅丰富多彩的秋日田园画，展现了村居生活的和谐与美好。

‍‍在《水浒传》中，红蓼更多地与江湖生活相联系，成为绿林好汉们活动的背景与象征。第三十八回中，“红蓼滩头，白发公垂钩下钓；黄芦岸口，青髻童牧犊骑牛”，以及“红瑟瑟满目蓼花，绿依依一洲芦叶”，不仅展现了江河之畔的自然风光，更暗示了绿林好汉们在此藏身、活动的场景。第三十九回中，“白苹渡口，时闻渔父鸣榔；红蓼滩头，每见钓翁击楫”，渔父与钓翁的形象成为了江湖生活的缩影，而红蓼则以其独特的色彩和姿态，为这幅江湖画卷增添了几分神秘与浪漫。

《西游记》中，红蓼多次与白苹、黄芦等自然元素并列，共同描绘出一幅幅宁静而深远的隐逸画卷。这种安逸景象与师徒四人取经路上的重重困难形成强烈反差。唐僧面对艰难险阻，仍坚定信念，勇往直前，红蓼所代表的隐逸安逸生活，反更凸显了他们取经决心的坚定与不屈不挠的精神。《水浒传》中，渔翁钓叟的宁静生活，与主人公们因时局动荡而被迫走上反抗之路的艰难，形成了鲜明对比，体现了他们求宁静而不得的无奈与悲壮。陆游在《蓼花》中写道：

‍十年诗酒客刀洲，每为名花秉烛游。

‍老作渔翁犹喜事，数枝红蓼醉清秋。

红蓼不是花，它那沉甸甸的是它的果实，那一抹红色是它的茎叶，但不知何时，人们却把它当作绽放在秋天的花，并名之为蓼花。《西游记》中的红蓼与村居晚景，《水浒传》中的红蓼与江湖生活，亦如陆游的《蓼花》所写的，“念兹在兹”，始终难忘，历经沧桑而反复吟唱。它们在不为人知的角落，成为一抹挥之不去的底色，摇曳主人公的心里，摇曳在文人心中，也摇曳在无数读者心里，成为岁月深处的秋之意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