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小札（四题）万亚平

平平安安

冬至小札（四题）

万亚平

节气·节日

冬至，又名“阳生”，是节气，也是廿四节气中最早确定的一个。冬至日，昼至短，夜至长，水始冰，地始冻，阳始生。最冷的时候，也是阳升回暖的开始。杜甫诗言：“天时人事日相催，冬至阳生春又来。”古人眼光辩正，表述深刻，称冬至为“阳生”。《左传》称冬至为“日南至”，《吕氏春秋》称冬至为“日短至”，都是说冬至是冬天太阳运行到南面的极点，也是白天最短的一天。周人以冬至为正月岁首，自冬至起，阴气消退，阳气初萌，生机孕育。故《史记·律书》言：“气始于冬至，周而复始。”

冬至，也是农耕时代传统节日。《淮南子·天文训》：“冬至……阴气竭，阳气萌。故曰冬至为德。”古人认为，冬至是万物孕育始成的重要节点，是上天赐予的福气，否极泰来，是大吉大利的日子。我国新旧县志在《民俗·岁时节令》中几乎都有“冬至”条。几千年来，民间向有“冬至大如年，人间小团圆”的习俗。因此冬至又被称为“亚岁”，其在传统节日中的位置仅次于岁首的农历新年。

冬至日，家人寒夜围坐，灯火可亲，白饺香醋，数九写九。冬至是一个亲人团聚，亲情交织的时刻

家祭

七年前父亲辞世，生活里开始有了上坟祭祖的日子。早先，因祖坟在老家，父母常回乡祭祖或请村里亲戚祭扫，我们很少操心。因此冬至印象并不深刻。父亲走时丢下话，就与我们在一起，仍旧护佑着我们，不到老家入祖坟。母亲去年去世，在我们生活的城市与父亲合葬一处。冬至的意义于我们清晰而重要起来。今年是母亲入土后第一个冬至。四兄弟便早早准备了冬至祭祀的事。

出门便遇堵车。想十年前为选墓地，我是坐着弟弟开的三蹦子跑了十多里地。七年前冬至为父亲上坟，大哥一家是乘坐专为冬至上坟开通的扫墓公交车过去的。那时路上私家车少，不堵车。今天出门便堵车，往公墓方向的路小车排成了长龙。

虽遇堵车，可心情并不坏。如不堵才有些失落，莫不古老民风又荒疏了?堵车才是正常。清嘉庆道光年间人顾禄《清嘉录》载：“郡人最重冬至节。先日，亲朋各以食物相馈赠，提筐担盒，充斥道路。”讲的就是江南一带“冬至大如年”的节俗，而“充斥道路”就是今天的“堵车”。想到生人一代代传承接续着冬至古老民俗，“家家祭祖忙”，家同此景，人同此心，感喟文化血脉的渊源流长和古老民俗基因的强大。今年，我们兄弟四人加表妹一家，各带着自家祖孙三代共20多人，坐着四台私家车来墓地为父母祭祀，不禁感叹国家的发展，民生的改善，民俗的强劲都是看得见的。

“家祭无忘告乃翁”。在父母墓前，大哥和四弟报告他们家孩子去年喜提新车，大哥外孙女已读初三，明年中考，现正努力加油。四弟儿子大宝报告不仅喜提新车，而且还拿到国家二级英语翻译证书和三级法语翻译证书，在单位一年业务目标半年完成，被评为年度优秀员工，受到公司奖励。母亲一直最为牵挂的四弟退休事，四弟在今年九月荣休，喜拿不菲的养老金。二哥孙子小学四年级，个头长高了，喊人讲礼貌，人也懂事多了，学习有大进步……。我家外孙女小学六年级，钢琴拿到国家十级证书，还没止步仍在弹，作文常被老师拿到班上当范文读，数学也开了窍，从小测验到大小考试，常是满分相告。我则向父母报告，父亲三十万字的徽学研究遗稿《芜园芳菲》已整理完成，出书印行，颇获好评。

由于堵车，本来个把小时的路程，走了三个多小时。但心情仍不差。一感国家的发展，二感家庭的和睦，三感后代的成长，四感一大家子20多人，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开枝散叶，生生不息，皖西霍山东乡三板桥洛阳河万氏一支，落户马鞍山已70年，根深叶茂，平平安安，全拜父母辛劳大爱所赐。这一切，应是父母在天之灵高兴见到的。

晒腊货

《马鞍山地方志》在《时令节日·冬志》里载：“冬志前后三天，为祭祖先、赶庙会好日子，此时上坟祭祖、培土修基，烧纸飘钱、移棺归茔，修建厕所，统统大吉大利，百无禁忌。”

话说下放时冬志，那时这个传统时令节日，被“革命”了，还有庙会、祭祖等“大吉大利，百无禁忌”冬志里的事，都“百般禁忌”了。冬志前后是农闲，被公社集中抽往几十公里外的滁河兴修水利——扒河挑埂。只是村上人家把悄悄宰杀的自家养的少量的鸡鸭鹅（腌猪腿几不可见），在腌制半月后，乘着冬志有个好太阳，在自家院子里上架晾晒，待月后春节作为新年的一道大菜——腊货蒸青豆（比黄豆大点的一种豆子）。如果硬要用文字表述这道菜的味道，找不到更好的语言，只能用“味道好极了”，到现在仍然如此。甚至不止此，夹一筷子，吃上一嘴，便成了一年里甚至一辈子的念想。农家此后还要在春荒和夏忙时，当作家里“战略储备”，迎来送往，备不时之需。直到秋天，新腊货开始制作，上年腊味才耗完散尽。

前年这个时间路过铜陵大通，前几天又去了含山运漕，都是临水而筑的古镇，街面上家家户户都在晒腌鱼，竹杆制作的架子，一挂挂，一串串，间或有咸鸭咸鹅和腌猪腿子，乘着冬至阳光，起卤晾晒。一般十几个太阳过后，特有的咸货腊味扑鼻而来，满街满屋都是渗透着腊月太阳的咸货腊味香。

生活富庶，人间烟火，冬至咸货可亲可近，腊味可见可闻。

杀猪菜

冬至杀猪菜是记忆里又一道风景。在学校教书时同组有一同事陈庭范老师，家住郊区杨坝笔架山下，有田有塘有山地，爱人陈嫂勤劳能干，把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一工一农，赛过富农。陈老师人也通透豁达，每年冬至前后总邀我们同事去他家吃杀猪菜。猪是春上从市场捉来的猪仔，约莫三四十斤，在家养个年把，便长到一百七八十斤。宰杀前，再圈养半月，好吃好喝，猪膘疯长。冬至前选个良辰吉日，把猪杀了，请同事来吃顿杀猪菜，猪腿则腌了，当作家里腊货，留作春节和春上慢用。每年接到老陈电话，总是“冬至到了，看哪天方便？”我像对暗号一样：“周末吧？”同事、朋友一起十来人，在冬至前后到老陈家去吃杀猪菜。如此十多年，从未间断。

吃杀猪菜是民间大事，流行而隆重。一般邀上亲戚和挚友。邀人者被邀者都极有面子。“到我家来吃杀猪菜”！“去吃杀猪菜”！冬至至春节，这是最流行和最有面子的对话。杀猪菜也是春节前的预热。杀猪菜一吃，春节就不远了。杀猪菜当然以猪肉为主，如肋条肉，五花肉，加上猪血和少量猪杂，与霜打过的大白菜一起红烧，在旧时农家大灶上，干柴烈火，配以香油姜盐葱醋老抽等作料，先炒后煮，肉烂菜透，盛时用大盆子，吃时不断用碗添加，保证够吃和吃好。杀猪菜肉鲜味美，加上大量白菜，不腻不荤。乡村农家里的杀猪菜，够鲜够香够饱，是正宗的杀猪菜，非饭店酒馆端上来的盘子杀猪菜所能比。

杀猪菜一吃，就吹响了整个春节的序曲。

忽一日接老陈电话，说他家房子和田地征迁了，在香港当科学家的儿子回来给他老俩口在市区买了一套住宅，不久就要搬家。未了老陈不无感伤的告知，今年没养猪，杀猪菜没有了。

炊烟远去，吃了十多年的老陈家杀猪菜，随着征迁而至终章，成为记忆，不禁怅然……（2024.12.25）